時間: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
地點:北緯31度,東經103.4度。
震中:中國·四川·汶川·映秀。
震級:里氏8.0級。
威力:5000枚原子彈同時爆炸。
死亡同胞+失蹤同胞=倒塌+廢墟,
受傷同胞+受災同胞=荒園+余震。
災難中不能承受之重的疊加之上的疊加,
生命中無法承受之輕的疊加之后的消失。
第一章
震慟:帶血的刀鋒沿龍門山脈切開(三首)
一些人死于掩埋,而更多的人死于心碎。
——題記
此刻我與辦公樓的生離死別
猝不及防。瘋狂地搖蕩閃電地震抖猙獰地嘶嘯
一瞬間地逼迫撕裂破碎一切都來不及生離死別
無法閃躲的墜落。頃刻間天崩地裂拆卸與割裂傾斜與坍塌
無處不在的脫落 一切都來不及生離死別
突如其來的巨大襲擊。樓道與墻體鋼筋與水泥磚塊與粉塵
相互交錯擠壓撕咬通道圍困時間空間的壓迫
無法停頓不能想象世界末日一切都來不及生離死別
用畢生的企望奔離。錯亂的肉身驚恐的腳步跌倒的速度
呼喊的高跟鞋尖叫的玻璃奔命的血絕望的瞳孔
死神的幻影空白的腦袋一切都來不及生離死別
別無選擇地放棄。攜帶唯一能帶的攜帶唯一屬于自己的身體
向生命的出口向盡可能的存在奔竄
從四樓到一樓僅僅40秒終生的距離和時間
從天堂到地獄從地獄到天堂樓上與樓下的長度
從四樓到一樓僅僅40秒一生的絕望和欲望
暗黑深淵出口生死竟在一墻之隔一步之遙
突圍再突圍一次重見天日的生死煉獄
最終我受傷的腳終于拽出了14點28分
這時間的懸崖災難的陷阱死亡的唇齒
我把懸而未決的心臟顫抖的腳步喘著粗氣的身體
與余震一起安置在忐忑不安的廣場中央
短暫永恒 開裂 聚合一切都來不及生死別離
我見到的人驚恐不已恍若隔世仿佛都曾經倒塌
歸來的人頭頂塵土宛如來生仿佛都曾掀翻倒塌
從死神的魔掌吞噬的縫隙掙脫出來
生命與存在相聚過去和現在重逢
握手對視擁抱捶打哭... ...
漫天的塵沙籠罩著天地之間生與死的臉以及表情
此刻周圍的一切注定是生離死別
蔓延擴散停頓靜止
——2008.05.12晚,雨夜,
于都江堰大道市應急指揮中心
震慟帶血的刀鋒沿龍門山脈切開
這震動和撕裂中國的時刻:5月12日14時28分
頃刻的天震地蕩天府之國以北龍門山
一座古老的脈動時鐘停止心跳停止擺動
時間來不及警報和呼救就永不瞑目地死了
所有的生靈懸在時間的刀鋒上戛然而止
崩塌的時間輪盤 伸出殘缺的手指企圖指出
震源的方向以及人們受傷被掩埋的位置
一些生命 肢離破碎 定格為地獄的封面
龍門山用幾根裸露的肋骨石塊壘積的肋骨
支撐青藏高原的傾斜自我的斷裂倒塌
支撐四川平原的沉陷成都平原的崩散
支撐延綿不斷的余震支撐中國人顫動的心跳
支撐斷裂的重量罪惡的重量苦難的重量
支撐我們所有頻頻滑動的災難
刀尖聚合所有傷口和死亡的鋒利呼嘯而來
刺中龍門山的心臟刺傷汶川穿透映秀
刀鋒上飛濺的血沿著哭泣的方向
在龍門山脈一路狂奔切開砍或者劈
巨大的傷口順著時間死亡的指針整體裂開
沿著岷江 涪江嘉陵江逆流而上
汶川北川青川都江堰... ...
在河之洲在水之源出水的芙蓉
這些水做的青花瓷水做的柔美女子
在時針 分針 秒針所指方向
紛紛倒在廢墟中 倒在血泊里 破碎
無數聲骨折越過地震波從祖國內心深處
顫響蔓延擴散突然劇烈終止
血淚橫流的岷江 涪江嘉陵江順流而下
擴散到幾十萬平方公里的肌膚
滲入十三億甚至更多的血液與細胞
沉埋的負荷龐大的悲傷釋放爆發停頓
雷霆還在地下奔跑罪惡仍在大地肆虐
余震無處不在黑色的幽靈閃閃發光的刃片
在家園的體內在城市的內心在鄉村的邊緣
滑行深入冷不防地偷襲
割裂了青山綠水的四川鄉音割裂高山流水的水木年華
割斷裂天府之國的生命臍帶割斷兩千年的生命圖騰
浩大的傷亡沿龍門山斷裂帶擺開逐漸抬升
重疊的傷亡把我們推到災難的頂端或懸崖
汶川告急:窒息太久只剩下廢墟與氣喘
北川告急:傷入骨髓只剩下血與瓦礫
青川告急:流血不止只剩下骨頭與石塊
四川告急:大面積的死只剩下眼神和背影
訊號堵塞道路堵塞語言堵塞聲音堵塞
血堵塞淚堵塞視線堵塞呼吸堵塞腳步堵塞身體堵塞姓氏堵塞
無法抵達的距離從我的胸口撕開祖國的傷口
龍門山是誰把你變成瘋狂而殘暴的野獸
猛烈地摔打自己的身體 撕破臉 胸膛 以及肢體
龍門山是誰把你魔化為死亡的化身
撕心裂肺地 舔自己的淚以及血
龍門山 是誰把你虜掠成血腥的屠場
一場輕與重的爭斗罪與罰的較量
究竟誰是最終的勝利者 他們都倒在血泊之中
龍門山我的脊梁我的胸膛我的父母我的鄉親
我的童年我的海子我的牧場我的初戀我的格桑花
我的尋找我的歸來在我血肉模糊的路上
在我尋找的路上在我歸來的路上在我反復昏厥的路上
一半是搖搖欲墜一半是轟然倒塌
我在我消失的路上 一次次返回
龍門山我攜帶自己的路攜帶殘缺的自己趕來
在滴血的刀刃下血跡斑斑地趕來
拔出你的千瘡百孔你的支離破碎你的殘垣殘壁
拔出你的泥石流拔出你的山體滑坡拔出你的地裂地陷
拔出你的身體拔出你的姓名拔出你的你的全部
用最尖銳的疼 輕輕的捧著一遍一遍地呼喚你
都江堰汶川北川綿竹平武江油青川
你是我的身體我的生命我的存在我的延續
我用淚水擦拭你的眼睛我用胸口堵住你的傷口
用陪伴和守侯傳遞輸入全部的體溫
全部的血和呼吸以及完整的蘇醒
——2008.05.14, 凌晨,市抗震救災指揮部
挺住血淚滿面的都江堰
天亮了。 昨夜走失的腳步聲音面容和燈火
都沒有歸來塌陷的眼眶盛滿漆黑的守望
傷痕累累的都江堰依然被雨圍困被淚水收留
我內心的河床 淤積兩千年的苦難和悲傷
一夜之間整個城市被纏上了厚厚的繃帶
而身居在大山深處離震中只有10公里的
龍池和虹口兩位兄弟至今音信全無
那么多血跡斑斑的倒塌掩埋和流離失所
太多裂縫傷口奔跑 穿梭在街頭巷尾
青城山 趙公山 玉壘山 靈巖山相互攙扶
裹著滿身的泥石流頭頂蒼茫的白發
太多的血與水向余震坍塌和救喊靠攏
誰能遏制 這來自地心的涌動的傷悲
今夜的都江堰漆黑得接近熄滅
受傷的都江堰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壓在墻體下的夜艱難地俯身托住她的沉沒
聞訊而來的雨兩手空空的雨嗚咽的雨
只能抓住蓬亂的頭發仰望漆黑的天空無助地哭
都江堰震裂的身軀依然四六分水
一部分流淌在我的臉龐更多地灌入心底
經過寶瓶口不息的流量陡然猛漲
是我劫后余生喉嚨里的淚和水
是我大難不死的流向永不干枯地付出
而哀號滾滾的飛沙堰
再也掏不出沉入心底的悲傷石頭
巨大的石頭瘋狂的石頭沉默的石頭
抵擋住我沉陷的肉身和倒塌的悲愴
逝者如水水之漩渦 漩渦之水
如我百轉千回 停留或者返還
最初的徘徊守望和穿痛生生不熄的都江堰
都江堰 成為一個顫抖的詞一個血流不止的傷口
被詩歌與我 中國和世界緊緊捂在胸口
多年以后我重操舊業 在身體內部的廢墟
用五千年鑄就的象形文字 或者詩歌
縫補大地和心靈所有的裂口包括
迎娶 那名叫水的新娘
都江堰被水與時間以及目光推動
我依然是體內轉動的時鐘齒輪
我用跳動的脈搏 向世界準確無誤地表達
抗震救災重建家園 都江堰的時速和步伐
——2008.05.13,雨中,救援現場
——2008.07.08,烈日,定稿于法院臨時辦公室
第六章
哀悼:我以昂頭的倔強方式痛哭(二首)
此刻中國為每一個消失的存在整體送行
——題記
5月19日:國家哀悼日
哭
中國
國家哀悼日
5月19日14點28分
祖國把所有的災難和悲痛
舉到頭頂的高度舉到國旗的高度
此刻中國都停下來中國都低下頭來
哭泣下降到胸口的位置祈佑抬升到胸口的位置
此刻中國的血液都失聲此刻中國的眼淚都失聲
十三億悲痛匯聚成大江南北最龐大的一滴
為所有的逝者如斯 為所有的魂兮歸來
此刻 中國 為每一個消失的存在
存在的消失一一送行
整體送行
默哀
淚
滴
苦難的五月臂纏黑紗 災難的五月胸戴白花
中南海的頭垂下共和國的頭垂下巴山蜀水的頭垂下
國旗負重半懸哀悼
汶川北川青川都江堰... ...
含在共和國眼眶奪目的血與淚
龍門山的頭 永遠垂下 生命上升至國家的高度
靜默徐徐展開祖國的身體一條寬大的傷口
三分鐘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傳遍巨大的痛
祖國的內心比祖國的傷口還要疼
靜默漫漫沉入自己的內部一條浩瀚的河流
三分鐘每一個毛細血管吸納和封堵遍體的流失
人民的血液比飄揚的紅旗還要沸騰
傷痛的祖國 俯身扶起一層一層的傾斜與倒塌
堅強的祖國 止住淚水緊緊地抱住靜止的哭喊
強大的祖國 鎮定站立輻射或送達體溫與力量
此刻我的靜默急速下沉抵達你的停止或消失
此刻我昂頭的倔強是所有喇叭喊出來的挺拔
——2008.05.19,烈日,指揮部辦公室
——2008.05.21,烈日,定稿于帳篷內
燭光:點亮天堂的漆黑眼睛
雙手合一
讓一個詞生我養我疼我的詞語
餐風露宿星夜趕來握在胸口
貼在北緯31度東經103.4度凝固的
汶川的臉
靜定如磐
讓一雙手烙印山脈河流經度緯度的手
森林般草原般海洋一樣地伸出來
抓住一把冰涼的夜用一輪遲到殘月撕開
龍門山的傷
指若燭火
今夜我攤開器官的每一扇門敞開內心的燭臺
用一聲嘆氣撥亮夜晚所有墜落的黑
然后向內心把她們輕輕地吹滅
共和國的痛
今夜我的汶川還在搖擺我的北川還在圍剿
我的青川還在淪陷我的同胞還在缺失
我坐下來把奄奄一息的都江堰摟在懷里
我的四周堆滿塌裂的路橋滾動泥石堰塞湖
那些望眼欲穿的尋找筋疲力盡的焦急
把這些天的白晝和黑夜翻遍掏空
地震在我身體周圍入侵罪惡悄然逃遁
余震在我的臉龐我的視野
我身體的表面 我身體的內部
潛伏偷襲裂開倒塌 在更深的部位
搖晃的大地搖曳的火焰搖動的臉
一片火海花開的香味落葉的風聲
離去的面孔在一朵朵火焰里忽遠忽近
請將我的迎侯的心 眺望的目光
高高地舉起舉成黑夜里星星閃閃的火把
照亮他們的眼睛 姓氏以及姓名
照亮他們的突然離去 他們的驀然歸來
今夜汶川北川青川都江堰……
在復活之上熟悉的陌生的破碎的
欲火重生 蓮的花瓣
最后燭的火苗如我永不熄滅停留在
北緯31度東經103.4度交織的守侯和凝視
燃燒
——2008.05.18,子夜于市體育中心帳篷內
——2008.07.12,定稿于市抗震救災指揮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