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妹“九年不食”之謎

“不食”，又叫“辟谷”、“絕食”，自古被人視為修道長生之術。它十分神秘，令人向往。因此，1947年發生在巴蜀大地的楊妹“九年不食”奇事，引起了世人的廣泛關注。

牧羊村姑成了“國寶”

1947年，偏僻的四川石柱縣（今屬重慶市）橋頭鄉傳出奇聞：村妹子楊妹，9年不食人間煙火！

楊妹兩歲多時，父親楊春吉害病死了。楊妹被送到伯父（當地稱大爺）楊春山家寄養。伯父是佘德瑜家的佃客。這佘德瑜在當地大名鼎鼎，是國民黨石柱縣參議員、橋頭區區長、橋頭中學校長。

楊妹8歲時，伯母（當地稱大娘）病死；13歲時，伯父楊春山又撒手西歸。這下楊妹可慘了，只得跟著堂兄楊定生過日子。哥嫂對她不好，稍不如意就打罵。楊妹每天上山放養哥哥家的3頭牛和6只羊，還要割兩大背筐青草。她每天吃了早飯上山，天黑了才能回家。中午餓了，只能找野果野花充饑，渴了喝幾口山泉……

有天野果吃得太多，回家后肚子痛。她去找橋頭中學校醫看病，女校長佘德瑜在場，因她的地佃給楊妹伯父家耕種，楊妹自小還喊她為嬸娘。

不久，石柱縣縣長白昭義來橋頭鄉視察。佘德瑜說：“楊妹，你去拜寄給白縣長當干女，白縣長拿錢送你到重慶治病！”楊妹當時20來歲，黃瘦的臉，個子也不高，怯生生地被扯去見白縣長。佘德瑜對白縣長說：“她叫楊妹，長期只吃野果不吃飯，你說怪不怪！”白縣長慷慨地說：“既然當了我干女兒，去重慶看病吧，我給錢。”白縣長還給楊妹取了一個名字叫楊白生……

幾天后，楊妹隨佘德瑜和佘的舅娘張老太等人坐輪船，沿滔滔長江來到重慶，住在九龍坡女子師范學院佘德瑜的親戚、學院事務主任卓松岱家。楊妹很少吃飯，常常是只吃點花生米、水果就算了，稍吃多點就胸口痛。大家驚訝地問：“楊妹喲，你咋不吃東西？”楊妹低頭回答：“我從小在家放羊割草時，坡上野生東西很多，如桃子、慈姑（荸薺）、李子、杏、栗子、地瓜……我中午就吃點這些。每天割草回家，家里都吃過夜飯了，我也就經常沒有吃。八九年來，我很少吃飯。”

卓松岱感到很稀奇，經常對人講楊妹“9年不食”的奇事，故事越傳越遠，越傳越離奇。

當時赫赫有名的上海《申報》聞風而至。1948年4月27日，該報刊登了記者魏雪珍寫的《少女9年不食》，還鄭重其事地加了一段編者按：“這是一樁轟動山城的奇事，同時是一個值得研究的生理現象。記者魏雪珍先生所報道的只是一個不吃東西的證物，可并不是編造什么騙人的謊話。其中所提出的問題，必須讓生理學家、醫學家或科學家展開他們的研究！”

當時的重慶市市長是川中軍閥楊森。他平時就很重視養生之道，對此事特別感興趣。他對秘書李懷說：“邀請成渝兩地的知名人士座談，要找出科學根據，才能擴大影響，使人信服。”

重慶衛生局的“檢驗”

在重慶市政府召開的關于楊妹不食的討論會上，楊森發言：“現在全世界都在鬧糧荒，我們四川卻出了個9年不食的楊妹，真是原子時代的奇跡。楊妹簡直就是我們中華民國的國寶！”引起全場笑聲。

重慶市衛生局局長李之郁興致勃勃地說：“人不吃飯能活著，這在中外醫學史上絕無僅有！”在座各位也紛紛大發高論，有個老中醫翹起白胡子引經據典：“楊妹可能從小無意間吞食靈芝草、長生果。自黃帝嘗百草后，古今吃仙草靈果而后‘不食’的例子多矣！”西裝革履的西醫專家則侃侃而談：“楊妹體內可能有與常人不同的特殊生理機構，能像植物一樣只靠空氣、水、陽光起光合作用而自制食物！”

當然也有不信邪者：“人是鐵，飯是鋼，三天不吃餓得慌！凡活著的動物都要新陳代謝，無食物則無營養。說楊妹不食，不合科學！”

會議吵吵嚷嚷，十分熱鬧。最后，楊森同意根據楊妹名字“楊白生”，成立一個“白生研究委員會”，下設“咨詢組”和“技術研究組”。指定一名學者、兩名醫生、三名護士日夜輪流監視楊妹，逐日記載，以提供楊妹不食的“科學根據”。《申報》也有特派員參加。

李之郁局長對新聞界說：“最初我們也不相信，因為這不符合醫學常識。后來調查，楊妹的監護人卓松岱是個很正派的人，絕無任何意圖……對楊妹觀察的工作由衛生局、市民醫院、中正醫院負責辦理。楊妹是一個有情感、有靈性的活人，不能用實驗室那種辦法來檢驗她。她有人權、有自由，未得她的同意，我們也不能作其他檢查。所以我們首先要由護士小姐與她聯絡感情，一切聽其自由，她要到哪里玩就陪她到哪里玩，同時日夜暗暗觀察她！”

市衛生局決定從1948年5月10日起，對楊妹進行為期三周的觀察。楊妹開始怕得不得了，經反復勸說才答應配合。5月10日是觀察的第一天。天剛亮，衛生局派專車到九龍坡卓松岱公館接人。上午10點鐘后，楊妹隨眾人到了衛生局，卓松岱還以監護人身份同衛生局簽訂公約。午餐時，其他人都吃得稀里嘩啦，楊妹怯生生地坐在飯桌上，未吃任何東西。下午兩點后，楊妹和佘德瑜及她的舅娘張老太、冉小姐步行到半里路外的市民醫院女職員宿舍，楊妹雙手提的兩個布包也經檢查。下午5點鐘，眾人乘汽車到楊森市長公館。

楊妹第一次見到楊森市長，心里咚咚直跳。楊森笑瞇瞇地問她，叫什么名字？哪時候來重慶的？還說：“你好好住在衛生局治病，不要害怕，要好好接受檢查。”楊妹這才敢抬起頭來，見楊森頭發都花白了，旁邊卻有一個小老婆才十八九歲。告別時，楊森叫他小老婆拿了一段花格子衣料送給楊妹，說：“這點小禮物，叫人為你做一件長旗袍！”

第一天的《監護記錄》寫道：“楊妹一一答復市長各項問題。十余分鐘后，乃乘車返舍。本日雖經途中往返辛苦，楊妹毫無疲勞狀態，精神愉快，惟說話不多，大概環境不熟緣故。全日未進任何飲食，無大小便。9時入睡。與楊妹同寢室者還有3人：兩位監護人，一位監視人。”

土得掉渣的楊妹，戴起別人送的金項鏈，穿起時新的旗袍。醫生護士對她很客氣，稱她為楊小姐，同她一起聊天、聽收音機，一道去看電影，或到卓松岱家去玩、去商場購物，還教楊妹識字。護士小姐和楊妹日夜在一起，每天記錄下楊妹的體溫、體重、血壓、脈搏等數據。

1948年5月末，三周觀察期結束。市衛生局發布了萬余言的《楊妹不食觀察記詳》。差不多每天都寫著“今日未進飲食，無大便，精神如常……”等等。

這三周中，中外媒體經衛生局特準前往拍攝新聞照片和新聞電影。于是，“楊妹不食”的新聞不但轟動國內，而且引起了海外關注。

1948年5月29日，《申報》以《楊妹考驗日內結束，李之郁昨發表經過詳情》為題，將李之郁呈報當時國民政府衛生部次長金寶善的函件在報上發表。原函稱：“楊妹幼年喪父母，依遠族為生，9年前腹內發生疼痛，自此即不思飲食，僅仗生水少許為生。據監護人推測約近2l歲。由本局派專人伴同生活，據報并未發現楊妹進食或有食欲表示，精神如故……無大便僅有小便，亦有月經，體重84磅。”

國民政府最高新聞機構“中央社”也在5月31日“觀察”結束時發表專電：“渝衛生局考驗自5月10日起，逐日有報告書。楊妹在考驗期中，除喝少許生水外，確屬不食……”

經官方“中央社”一炒，國內外更是轟動。但仍有人不相信。

1948年5月28日，重慶衛生局對楊妹的3周觀察期滿之際，唱反調的《新民報》重慶社經理劉正華主持召開“楊妹不食問題座談會”。參會的有梁漱溟等社會名流及部分醫學專家共20余人。他們認為：世界上能在一定時期內“不食”的人很多，并不稀奇，但真真假假，很難辨清。后來，座談會要求把檢驗時間“延長到3個月”，并且檢驗還要更加嚴格。“白生研究委員會”同意了這個決定，并對楊妹秘密監視。

這期間，國內眾多報刊大炒“楊妹不食”的消息。這年3月至10月，在楊妹住地，各報記者云集，各界男女結隊參觀。太平洋通訊社記者秦安迅速寫出專著——《原子時代的奇跡，九年不食之女人：楊妹小傳》。重慶市市長楊森、重慶市警備司令賀國光也數次接見楊妹……

洋人也紛紛來到重慶看稀奇。英國女記者毛恩握著楊妹的手，用生硬的中國話問：“你，為啥不吃東西？”美聯社記者麥德生嘰里咕嚕稱贊：“楊小姐，你絕食的研究對人類有功！饑餓是戰爭的主要根源，人類若都像你這樣不吃、少吃東西，戰爭自然減少啦！”

繼續觀察期間，村姑楊妹頓成大明星，追星族無數，連大學生也寫來求婚信。“中央社”津津有味地報道：“蓉一大學生曾寫信向楊妹求婚……”

“楊妹不食”的新聞，在國內掀起“辟谷”、“不食”熱潮。北平《世界晚報》1948年7月3日刊出《楊妹與老僧》，說臺灣曾有一老僧20年不食，現在還活得很正常。上海《申報》1948年6月15日刊出醫師公會主席宋國賓談話，認為“楊妹不食”之事，自古有之，如清道光年間就有一“三十余歲孀婦，夫死矢志絕粒，日惟飲水少許，如是者50年，壽至80余始卒……”

在此期間，全國各地“不食”的高人也蜂擁而出。《新民報》刊出一篇《楊妹熱——不食仙子偏多女性，不食紀錄長至20年》的文章：“各地的‘楊妹’相繼出現。先是‘上海楊妹’，接著是‘無錫楊妹’、‘西安楊妹’、‘東北楊妹’，最近并有‘華南楊妹’……”這些“楊妹”的事跡各異，但都有一個共同點：“上海楊妹”張黛琳堅持不到醫院檢查。“西安楊妹”張貴卿在醫院“檢驗”三天后溜之大吉。“華南楊妹”姓韓，一個78歲的老太太，自稱“不食”20年，也堅決不到醫院……

“不食”新聞熱的結局

楊妹食量極少確是事實，但絕不是完全“不食”的神仙。解放后她丈夫冉崇陽說：“楊妹去重慶前住在佘德瑜家的幾天，我雖然未親眼見到她吃過飯，但經常見到她吃花生。”

監視期間，一天，楊妹再也忍受不住了，匆匆上前抓起監視人員的蘋果大嚼，還有人拍下了楊妹偷吃狗食的鏡頭！

“白生研究委員會”把楊妹偷食的記錄公開發表。曾報道“楊妹不食”的“中央社”1948年7月15日也說：“7月12日，檢驗人員特別烹調洋芋燒肉一碗，事前清點碗中共盛肥肉七塊，洋芋七塊，故意置于楊妹能見之處，陪伴護士即上床假寐。不久，秘密監視人員果見楊妹以極機警之動作將碗中之肥肉及洋芋放入口中。事后清點碗中只剩肥肉五塊、洋芋五塊……”

“中央社”還報道了楊妹到“檢驗”后期不甘忍受折磨的狂躁情形：“……楊妹本人已悉其不食之秘密為人識破，自本月8日起，即顯示性情暴躁，精神頹喪，堅求返回其監護人卓松岱所住之九龍坡女師學院休息，并出詞恫嚇，謂將自殺。醫生指此亦為情虛之一證。”

重慶衛生局1948年7月17日發表楊妹偷食的公報以后，《申報》在7月19日刊發新聞《楊妹啞謎全盤揭穿，僅忍饑21天，數度偷吃證實，渝衛生局停止主動檢查，故弄玄虛者實無可恕》，文中稱，楊妹曾偷食稀飯、鹽豆、白糖、飯、胡豆、紅燒肉、洋芋各種食物。

有人判定此事為“在中國新聞史上，可以說是影響最大、最具典型意義的一則偽科學新聞”。

1948年7月證實楊妹不能長久“不食”后，《新民報》登出模仿白居易《長恨歌》的《楊妹歌》進行諷刺：“異端自古生中國，辟谷多年求不得……天上既無絕食鳥，地下亦無離水魚。勸君休作非非想，辟谷長生不可期！”

轟動國內外的“楊妹不食”奇聞，終于在種種笑談中徐徐拉下了帷幕。但楊森仍主張把楊妹送到美國去繼續“研究”，而佘德瑜和卓松岱則連夜把楊妹送回石柱縣鄉下去了。

楊妹后來結了婚，生有幾個孩子。20世紀80年代，作為土家族人的代表，她還當選過石柱縣政協委員……

（責編 何 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