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想象一種美里面沒有不幸。”
——法國詩人波德萊爾的《私人日記》
初夏雷雨過后,剛鋤過草的花園,空氣里彌漫起青草淡淡新鮮的芬芳。在一片濃郁的綠色中,花壇里白色碩大的月季花迭次綻放,卓然美麗,打破這片寧靜的只有間歇而起的婉轉鳥語,輕柔溫存。
獨自坐在紫藤架下,閱覽著一本剛剛到手的出版于1918年美國紐約的《奧布里?比亞茲利的插圖藝術集》(The Art of Aubrey Beardsley):墨綠色軟皮封面,襯深灰色內頁,袖珍小巧;書中收錄有64幀比亞茲利為當時報刊雜志所繪的插圖作品,主要輯自他為英國季刊性雜志《黃皮書》(《Yellow Book》),以及王爾德的劇作《莎樂美》所繪的插圖畫。
書中有一幀比亞茲利特別為1894年4月創刊的《黃皮書》所設計的封面畫,原來似曾相識:深濃的夜色,昏黃黯淡的老式街燈,一位全身裝裹在黑色中的年輕女子,斜飛向上的鳳眼,清秀敏感的臉,在街邊書攤前凝神閱讀;書檔里是戴著老花眼鏡的店主,一張皺紋滿布的娃娃臉,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個卡通式人物, 全身浸淫在一片通亮的白色燈光下,幾成透明的存在。全然黑白構成的詭異氛圍中,自有一種冷然的美麗。
比亞茲利的畫作大多浸淫著一種難以自拔的悲傷陰郁的情緒,彌漫著壓抑詭秘的氣息;畫中人物虛幻縹緲,恍若是在天地與地獄之間飄浮不定的精靈。畫家仿佛在為人類不可避免的內心邪惡的一面而傷悲,卻也無可奈何;人類肉體的歡愉與美麗何其脆弱且短暫,索性夸大嘲諷,或漠然以對,反而更覺好受些。比亞茲利的插圖畫,或多或少受到法國正當盛行的街頭招貼畫的影響。這些奪人視線的招貼海報,是為那些快速行走的現代人所作,往往將新穎諧趣的意味推到極至,并非傳統意義上純粹嚴肅的藝術作品 。整個畫冊中,唯一恬靜優美的畫面乃取自“Le Morte D’Arthur”的“VIGNETTE”:三只美麗的白色大天鵝,并排在微漾的水波中自在隨意地游弋,岸邊春意茁茁的野花正嫣然綻放;三棵挺拔靜美的綠樹穿越天地而起,枝葉蔥榮秀雅,幾有翩翩君子之風。
當時英國著名詩人、評論家以及出版于19世紀末期的《薩伏依》(《Savoy》)雜志主編Arthur Symons,在為《奧布里?比亞茲利的插圖藝術集》所作的緒論中如此言道:“比亞茲利的藝術生涯豐富且漫長,其生命卻如此倉促地結束于26歲之時。在當今時代,沒有一位藝術家,尤其是一位黑白畫畫家,如他一般獲得此等褒貶不一的隆重聲譽……他對整個世界現代藝術的深遠影響無與倫比。比亞茲利可以如波德萊爾一般直截了當地勾畫出地獄之景,卻不描繪現世可想見的天堂作慰藉……起初他只表現出純粹殘忍之美,只是對罪惡的知覺一直存在,美令惡魔變形,卻令惡復被美所昭顯。”
1894年4月,英國著名的藝術文學季刊《黃皮書》創刊,比亞茲利擔任雜志美編。《黃皮書》與當時盛行的“唯美主義”(Aestheticism)與“頹廢主義”(Decadence)運動息息相關。“惡與悲中之美”是頹廢者(Decadent)所崇奉的表現目標,努力“發掘惡中之美”,是他們畢生不懈的追求。法國現代派先驅、象征派代表性詩人查爾斯?波德萊爾曾宣稱要從“悲哀中提煉金子”,著名唯美主義作家王爾德則視“悲哀為唯一的真理”。
1893年2月,王爾德的戲劇代表作《莎樂美》法文版在巴黎出版。第二年,《莎樂美》英文版出世,比亞茲利為之繪出10幅驚世駭俗的插圖畫。比亞茲利之名就此如日中天,并與王爾德緊密相連。1895年4月,王爾德以“有傷風化”之罪名被捕,臨入獄前他夾了一本《黃皮書》隨行。第二天,所有的報章均對此大肆渲染。迫于壓力,《黃皮書》出版商不得不舍棄比亞茲利,由出版商John Lane自己出任雜志美編一職。自比亞茲利離去之后,《黃皮書》不復舊日的蓬勃新鮮,最后于1897年停刊。
自7歲時便患上肺結核的比亞茲利,受此打擊,再次被猛烈爆發的肺病打倒,身體變得日漸虛弱。疾病侵蝕著他的肌體,生命的苦痛令其難以承受,也使比亞茲利逐漸變得柔和謙卑。有時,他甚至不得不遠離自己最鐘愛的音樂與文學,宗教成為他最后的救贖。1895年,比亞茲利皈依羅馬天主教,三年后在一家小旅館里去世。躺在教堂圣殿之上的比亞茲利,平和安祥,雙手靜靜地握著玫瑰經。
比亞茲利的插畫藝術深深影響著流行于19世紀末期的新藝術運動(Art Nouveau),以及盛行于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裝飾藝術運動(Art Deco)。自比亞茲利之后,招貼海報終于被納入藝術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