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耕:1961年生人,中國人民大學貿易經濟專業,高級經濟師。專門從事自然保護教育的科普工作,現為北京麋鹿生態中心副主任兼科普部主任,北京麋鹿苑博物館副館長。
正式開談之前,他只是用不銹鋼杯子給我們倒了白開水,沒用一次性杯子,我很喜歡。也沒有任何寒暄,他直通通給我們安排好了在麋鹿苑的所有活動,并直接給食堂打電話預定了兩份套餐,知道他吃素,我搶著說明自己是不吃素的,他說:哦,你是“不素之客”。
我們送上雜志,談話也從“學習博覽”的學習開始。
愛管閑事的政協委員
郭耕:你們是學習博覽雜志。我是政協委員,正好是市政協學習專委會的,在大興區政協分工也是學習委員會的副主席。
學習博覽:您覺得進入政協能夠做的事情是不是比以前范圍更廣了?
郭耕:作為政協委員,關注點就不再局限于自己的職業和專業領域,要關注整個社會的民生、文化、歷史,甚至關注到未來,從時空上擴大了很多。
比如在大街上看到什么情況,要想參與一下,作為政協委員,你也可以參與。政協委員非官非民,不能干涉人家,但是可以建議。
學習博覽:建議這種事情你經常做嗎?除了政協會議要出提案,此外像您說的,在街上看到什么事情也有參與嗎?
郭耕:年年都做的。你想管就管,不想管就不管。
那天我在馬路邊上看到幾個人打一個人,我就報警。
警察很快來了,說:誰報警的?
我說,我報了。
他說,你瞎報什么警啊?
我說,什么叫瞎報警啊?那么多人打一個人,我看不下去了。
他說,你跟我到派出所做筆錄。
我說,憑什么跟你到派出所做筆錄,我還有事呢。
他還要讓我去,后來我說我是政協委員,他說對不起。馬上就變了。
這是很氣人的事,要是對一個普通老百姓呢?
從經貿白領到動物飼養員
學習博覽:您是從人大學經貿畢業的,有五年左右的時間做得順風順水,在當時看,你也早早地躍升白領階層了,后來為什么死心塌地跟動物打起交道,過得樂不思蜀呢?
郭耕:可能一個人能力有高有低,愛好有寬有窄,但是能夠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各得其所,就是很幸福的人生。要不然老好高騖遠,或者眼高手低,總是覺得不合適。
因為我大學學的就是貿易經濟,所以順理成章,畢業以后分配到一個貿易公司。在貿易公司做買賣,我覺得特別沒有意思,因為我的心不在這兒。我特別喜歡自然,喜歡文學,喜歡詩歌,喜歡過一種詩化的生活。
郭耕是個很有趣的人,說話有趣,寫文章有趣,表情也很有趣。他能模仿猿猴的神氣,從而與猴子們迅速熟稔起來;跟我們談話,隨著情緒的起伏,就看他表情變化多樣,略夸張,很生動;他作奧運火炬手的時候居然用了扭秧歌的動作表達自己的喜悅。他對于自己現在的工作和生活如飲甘霖一樣地熱愛,你可以看到他神情單純而自足,散淡而充實。
工作第五年碰到一個機會,我們公司與野生動物保護協會要聯合建立北京瀕危動物馴養中心,我就主動要求調過去。根本就不是跳槽,也不是辭職,只是調動。
學習博覽:為什么調了您?
郭耕:我所在部門其實不愿意放我,是經過一番斗爭才得以實現的。動物中心也不愿意隨便要一個人,他們說,你一個做買賣的到我這兒能干嗎?
我抱了一摞平時看的書過去,《遺傳學》《生物學》《分類學》……全部是關于動物的書。他們說這是你看的?我說當然,我就喜歡這個。他們說你到這兒合適,我就成了瀕危動物中心第一名飼養員。
21年了,我從1987年開始與動物相伴,而且是到了郊外,挨著河北,北京大興區榆垡東胡林,在一片林子里面有一個大院子。那里環境非常好,我也非常喜歡,只是比較寂寞,每天與猴作伴。
學習博覽:一般人喜歡從農村或者邊遠地區到城市里面去,可是您居然從北京到一個農村的林子里面養猴子,作為年輕人怎么受得了?
郭耕:我那時候26歲,主動要求去的。要是從物質的角度和世俗的眼光來說,確實有點不對勁。甚至有人說,是不是因為郊區補助高才做出這樣的選擇?實際上不是,收入要低很多,我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個人心靈的解放。
事業和生活的第一次飛躍
學習博覽:那個時候成家了嗎?
郭耕:沒有呢,但是也很快了。當時動物中心的經理,姓熊,善解人意,我養猴半年多,他就讓我以中國猴飼養專家的名義到愛爾蘭都柏林動物園去交流學習。
出國給了我一次飛躍和提高。
第一在事業上,我進入這個領域,與國際業界有了交流,學習了國際社會關于人與動物關系的理解,搜集了大量關于猿猴、靈長類的書。我希望成為名副其實的猴飼養專家,那次學習了很多,搜集了很多資料,1994年我就出了第一本書,叫《世界猿猴一覽》,這就不是一般養猴的人了。所以事業上是一個飛躍。
從比較實際的角度來說,我的個人生活也有一個飛躍。那個時候出國超過一百天,可以很便宜地買到兩大件、兩小件,回來結婚就有條件了,電視、冰箱、洗衣機、照相機,都是那次出國回來一氣買的。第二年我就結婚了。在20多年前個人通過工資掙這些東西,幾乎不可能,好幾年才能掙這些東西。
學習博覽:我有點不解的是,你們公司當時為什么要成立這么一個公益性質的瀕危動物中心?
郭耕:公益事業,這是你善意的理解。實際情況是,當時美國圣地亞哥動物園提議跟中國合作搞金絲猴和綠尾虹雉的研究,他們給中國幾十萬美元。中國方面由國家林業部牽頭,要找地方建一個中心。林業部有人正好與我們公司的老總認識,老總說我給你找地方建一個中心,我們合作吧。就這樣成立了我所在的瀕危動物中心。包括我幾度參加野外考察都是中美的合作項目。
老總本來的意圖只是要獲得外資罷了,過后就不干了。但是我們這幫人特別執著,繼續干這個事,結果20多年做了這個中心,后來成為北京野生動物園。
得遇貴人,相伴麋鹿
學習博覽:后來怎么到這個單位的?
郭耕:1998年,非常偶然的一個機會。
我們那里條件比較差,一個禮拜才回家一次,沒有車。有學生到瀕危動物中心參觀,他們有車,我就搭他們的車回城里。他們還要到麋鹿苑去玩,這樣很偶然的,我跟著他們學校的車到了麋鹿苑,還正好碰上麋鹿苑的饒館長,他說你不是郭耕嗎?
因為知道他住在北京城里,而麋鹿苑在大興區,就問到了他上下班的問題。我們去那里采訪很不方便,公交車只能到附近鎮上,從鎮上過來只能乘坐出租,他既是博物館副館長又是市政協常委,所以,我理所當然地以為他有車,沒有公車也有私車,他鄭重強調:“我哪有車?我都是坐班車上下班,但是有事的時候,我跟單位要一個車開。你政協委員還能沒有車?你一定要說明。我本來就是無車族。”
他不是在炫耀自己克己奉公或者環保主義,而是在強調一個事實。他很現實,不說好高騖遠的話,不做不切實際的事。
我說對不起,我不認識你。他說我知道你,我在電視上見過你,你說的不錯,到我們這兒來搞科普吧。我說回去考慮考慮。
后來他電話催我好幾回。我就到這兒來工作了。
學習博覽:也是非常偶然啊!
郭耕:非常偶然,也非常幸運。饒館長是我生命中的貴人。
保護中心那邊后來非常困難,動不動發不出工資,甚至殺動物賣錢,出現了很不光明、很不愉快的事。而我已經調出來,麋鹿苑是國家事業單位,全額撥款,我不用為生活考慮,只要做好事就可以了。98年調到這里,已經十年了,真正實現了做動物保護、科普教育的理想。
學習博覽:這個地方什么時候成立的?
郭耕:我們這兒全名叫“北京麋鹿生態實驗中心”,1985年成立的,一直是作為研究場所和科研機構。我調來之后專職做科普。
麋鹿苑有很多種鹿,以麋鹿為主。麋鹿主要生活在濕地,所以這兒的濕地鳥類特別多。我有一個最得意的個人愛好,拿著望遠鏡觀鳥,用相機拍下來,發在博客上與大家共享。
有心有才有趣的科普人
學習博覽:我看您寫文章,經常隨手拈來一些詩詞。
郭耕:這是科普的特點,也是我的愛好。我希望創建一種動物文化,把麋鹿苑建成一個不養動物的動物園。
養什么呢?兩個。第一養護生態,第二建立動物文化,動物科普。養護好環境以后,讓動物自由自在生活在環境里面,而不是養在籠子里面。
學習博覽:這個目標聽上去很遙遠的,您有沒有覺得灰心過?
郭耕:我現在正在逐漸實現。
學習博覽:可動物們還是圈在這個地方?
郭耕:這已經比養在籠舍里面強多了。我說的不是把地球,不是把中國,不是把北京建成一個不養動物的動物園,我是說把麋鹿苑建成沒有籠子的動物園。
學習博覽:到麋鹿苑參觀的人挺多,您做的科普內容,產生的影響如何?
郭耕:麋鹿苑參觀對我們來說是一個自相矛盾的事。做科普教育工作,希望有更多的人受到影響;但更重要的是自然保護,就不要求來的人多。
所以我們科普工作者不能只是在這兒把接待工作做好,不僅要請進來,更要走出去。所以我的觸角遍及北京,甚至全國許多地方,不光在這兒做科普設施,而且要做科普講座,做科普節目,寫科普文章,出科普書籍,出各種科普產品,要主動影響公眾,影響社會,做一種大科普。
他有很多獨具匠心的科普設計,比如北京瀕危動物諾亞方舟,世界滅絕動物墓地,科普文化長廊,遍布苑內的科普欄,甚至供游客休息的椅子,靠背上都是些跟生態環保相關的格言警句以及詩詞。更奇特的是那個科普公廁,每個隔間都有一幅對聯和一幅畫,諧趣十足,墻上也貼滿了關于如廁的趣畫和趣話,里面充滿了環保理念,讓人忍俊不禁。
別人說你花這么多錢建起來,怎么希望人家不來呢?
對了,我們還有另外一個功能,就是生態保護,你看現在窗外鳥鳴不斷。如果這里成了沸沸揚揚的市場,人山人海,鳥肯定都跑了。
所以媒體有時候采訪我,我說你可別把人都引到這兒來。我們不像一些單位,通過媒體做廣告,你們都來吧。我只希望媒體宣傳的是自然保護的理念,而不是商業行為,再說這里是免費的。
學習博覽:有些孩子過來以后看到這些東西,對他們會有比較大的影響?
郭耕:孩子是比較歡欣鼓舞,他們習慣動物園的那種方式,隔著圍欄和玻璃,在這兒是直接面對面的,像剛才看到的鹿滿處亂竄,讓他們非常驚喜,怎么這樣呢?高興得要撲上去。
采訪側記:
我們穿過小鄉鎮的平房來到南海子麋鹿苑,猶如從魏晉亂世猝然空降到世外桃源。更突然的是,剛進門,迎面一輛電瓶觀光車開過來,定睛一看,司機正是我們的采訪對象——郭耕。
他招呼我們趕緊上車,剛坐穩,就說,介紹給你們看一個朋友,一般看不到,這是緣分。他開車就走,剛啟動又停下,大喊“淘氣,淘氣”,就像喊自家孩子。他指著路邊一頭小麋鹿說,這是我們這里唯一不怕人的麋鹿,你們可以跟它合影,撫摸它。
就這樣,他兼司機、導游,帶我們迅速游園一周,一路上不停地介紹著,甚至遠遠的一群鳥兒,他都一一給指認,那是灰鶴,丹頂鶴,野鴨,如數家珍。在唧唧喳喳一片鳥鳴聲中,他說:“聽見了嗎?那是白頭鵯。”
采訪完畢,去他們的食堂吃飯,看到一樹樹金黃的柿子,問工作人員,你們不摘嗎?她們很驚奇地盯我一眼:“我們從來不摘,那是給這里的鳥獸吃的。”
搭他的車一起回城。一路聊天,很愉快,突然他興奮地說:“看見那只鳥了么?最喜歡在人群附近出沒的猛禽——隼。”果然,一只大鳥伸展著翅膀從前邊的天空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