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演者小傳
于海:復旦大學社會發展與公共政策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復旦大學北歐中心研究員。主要著述:《西方社會思想史》、《西方社會文選》、《城市社會學文選》、《SARS:全球化與中國》、《上海學生民族精神教育研究報告》、《上海大學生發展報告》等。
最近發生的一系列問題奶粉事件,在全社會引起了廣泛關注,同時也把社會信任問題突出地擺在我們面前,促使我們對全社會的誠信體系做更深入的思考。
何為道德誠信?
誠信就是把一說成一,把二說成二;不這樣說,就是不誠信。人之道也是實踐真理之道,把一做成一,把二做成二,做老師就要為人師表,做學生就要勤勉好學。不這樣做,就是不誠信。這里已經涉及兩種道德承諾:做人的承諾和做事的承諾。做人做事都關乎誠信,所以,誠信不只是做人的道德之“信”,也是做事的實踐之“誠”,是知行合一的。
今天,我們社會中的誠信問題表現在:說假話,做假賬,賣假貨,花樣百出的假公濟私,經常可見。其實就是不把一說成一,不把一做成一。這就是造假,就是不誠不信。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現象?主要是見利忘義。這是公眾痛恨的不誠信問題,也是容易看到的不誠信問題,以及大家議論多的不誠信問題。但是只講見利忘義的誠信問題是不夠的,我們還必須觸及更廣范圍的誠信問題,討論那些更不易被發現的層次上的誠信問題。
生活中更大量的誠信問題不涉及或不直接涉及見利忘義和損人利己的情況,因為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人們已經不以為然。我必須明確地說,它們同樣是誠信問題,其重要性一樣不可低估。
蘇丹紅、三聚氰胺不是誠信的最大問題
今天,社會最大的誠信問題,在我看來,主要不是來自蘇丹紅,不是來自三聚氰胺,而是來自我們經常遭遇的不敬業、不專業。
今天的社會是高度分工的社會,我們依賴別人的工作,別人也依賴我們的工作。這種相互依賴的基礎,是我們要把各自的工作做到專業水平。我是說,所有的人都應該把自己的工作做到專業,都承當好自己的那個角色,做教師的,夠“傳道、授業、解惑”的標準;做公務員的,奉公守法,廉政勤政;做醫生的,不奢望個個妙手回春,也當力戒庸醫誤人。
我堅信,基本的信義首先來自職業,占著一個位置,做著一份工作,就要敬業,就要專業,這就是你對他人和社會的基本信義和承諾。達不到標準,濫竽充數,就是不誠信;馬馬乎乎,敷衍了事,不忠于職守,就是不誠信。
一個廠商不賣假貨是最低要求,生產合格的產品才有商譽。一個不專業的教師能被學生認為是有職業信用的嗎?對專業職業的品質,我所以不厭其煩,就是想明確一個簡單道理:不職業、不專業不只是技術技能問題,更是道德問題,更確切說是特別地與社會誠信緊密關聯的道德問題。我們遭遇的不敬業、不專業,社會成員之間還會有信任嗎?沒有信任,還會有合作的意愿和實在的合作嗎?沒有合作,還會有社會生活的豐富性和生活品質的提升嗎?
職業的信義,是一個現代社會最基本的信義。講誠信,讓我們從職業道德開始。
常常被犧牲的誠信
誠信價值說起來重要,做起來往往次要,常常被犧牲。我愿意檢討我自己來闡發這個觀點。
為保證研究生論文評審的公正和論文的專業水準,需要有外聘專家的評論意見和評分。去年我否決了一個外面研究機構的研究生論文。事后,卻被主持機構的一位朋友要求更改評分,放此論文通過。我接受了朋友的請求,改變了我原先的評分,雖然是違心的。這件事本身值得玩味,對于思考我們的誠信處境很有教益。
第一,我和我的朋友在這件顯然違規的事件中都沒有直接的私利,他或是心軟或是怕麻煩,降低了學術標準而向我發出“作假”的請求;而我則是無法不顧及朋友的面子而堅持自己的學術標準。不管什么理由,學術誠信讓位于其他的考慮,學術標準敵不過其他的標準,本身表明它在社會實踐中的真實地位。
第二,這件事在歐美學術機構幾乎不可思議。沒有人敢提出這樣的更改請求,也不會提出這樣的更改請求;更沒有人會答應這種請求,因為提出的人或接受的人都會因此而名譽掃地,它傷害的不僅是學術聲譽,更有道德聲譽——誰像我們這樣去做,多半會在同行中成為恥笑和責備的對象而混不下去。而我們這樣做,卻好像沒什么,不僅提出要求的人不覺得有什么,接受的人多半也不覺得有多大的問題。反之,如果我們不答應,卻真有不大好交代和在同道中不大好混的感覺。
這就是根本的區別:這個要求怎么可以提出?這種要求怎么可以答應?引申到誠信問題的其他表現,不也是同樣嗎?我們痛恨見利忘義的不講信用,但卻不能在任何情境下堅守誠信的原則。我們常常為了具體人際間的承諾,而犧牲了一般的誠信承諾。我們如果不能一般地堅持誠信,難免在具體場合為了具體理由而把誠信丟在一邊,今天可以為了朋友的理由,明天就可能“見利忘義”,這兩種犧牲誠信的情況之間,絕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