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振林：不僅是慈悲

我采訪商人居多，張振林是我采訪過的所有商人里面最另類的一個，而且，在沒有見過他人的時候，只是聽到他的故事，就讓我淚如雨下。

說他是商人，是因為他確實不是工薪階層不是上班族，養家糊口的方式確實是靠經商，此外他就再沒有了屬于商人的特征。身上有文人氣甚至學者氣，惟獨沒有商人氣。儒雅內斂，不善言辭。他信佛，手上戴著佛珠。他讓我感動，因為他能觸動人性深處一些最柔軟的部位，因為商人們的規則就是利益。沒有利益的事情是無法被商人們理解的。但在剛性規則的商人部落里出現張振林這樣的商人，也是一種對商人們生活方式的獨特成全。他是面向內心的，更強調的內心的需要，用他自己的話說，為了內心的需要以至于“經商只做到了溫飽”。但是“溫飽也夠了”。

這個自稱在經商上沒有如魚得水的商人卻傾盡家產投資了一百萬辦起了一所寵物學校。并且辦這所學校的初衷與現狀都是不以贏利為目的的。這所取名叫田緣的寵物學校處在陽曲縣郊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山凹里，低山環抱，陽光絮暖，溫情的讓人不愿睜開眼睛。一進田緣學校的門，一只叫陽陽的狗就沖過來抱住了他的腿。這是張振林在平陽路上收養的一只流浪狗，所以取名陽陽。收養它的時候它已經流浪了很長時間，收養后，雖然精神創傷在慢慢恢復，但這幾年里它對他都出奇的依戀，依戀的超出了狗所能達到的范圍，它把他視為是世上唯一的親人，他說，這是只心思極重極細膩的狗，卻受盡了傷害。他說話的目光溫情，話語憂傷，像在講一個人的故事。其實在這個學校里生活的每一只流浪貓和流浪狗都像陽陽一樣，在這個世界里受盡傷害的時候遇到了張振林，然后，他把它們一只一只抱回家，治好傷口，收養起來，小貓和小狗收留的太多了，在他家住不下了，他們全家在樓上又租了一套房，給這些下狗小貓們做家。再后來，他想到，給這些小動物們辦所學校，訓練它們，讓它們變的有教養而有本領。這個淳樸美好的像童話一樣的愿望支撐著這個在商海打拼了十幾年的男人投資百萬做起了這件不贏利的事情。他覺得這些和人一樣有權行走在大地上的動物不應該這樣被傷害，應該有屬于它們的家園和溫暖。為此他幾乎忘記了他一個人承擔這么多小動物而需要付出的龐大的開支。

走進學校的大門，兩邊是草地，和正開在秋日陽光里的雛菊花。花香在陽光里微微發酵。學校里有狗舍，貓舍，有動物訓練運動場，有寵物賓館。大大小小的狗們在自己的籠子里各自遙遙相望，犬吠相應，想來是在交流屬于它們的狗的語言。貓兒們睡在鋪滿陽光的墻角里，瞇著眼睛，打著鼾。他給我講一只關于叫雪兒的貓的故事。他在一個路邊賣小貓和小狗的小販攤上看到一只小貓趴在一只狗身上，一動不動。他很奇怪，走過去卻看到，這是一只病餓的已經快死的貓，用最后的本能和力氣在一只狗身上取暖。小貓是白色的，全身潰爛，爪子的骨頭已經露出，眼睛已經睜不開了。他花了五塊錢把這只小病貓買回去，開始給它涂藥，每天用注射器灌它牛奶。這樣過了一周，小貓活下來了，他給她取一個很美麗的名字，雪兒。他說貓里的雪兒和狗里的陽陽是他收養的小動物中心思最重的兩只動物，也是精神創傷最深的兩只動物。他沒有理由對它們不好，他只想讓它們在幾年的生命中感受到溫暖和愛。這樣的故事讓我唏噓不已。微風過處，樹葉颯颯做響，我這才注意到了四周全是綠樹。張振林說，上面已經種了很多棗樹，還有，那邊，也是果樹，還有我們自己種的菜地，在我辦這個學校之前，這里曾是個廢棄的洗煤廠，我就把它租下來了，有三十畝地，這個以前的車庫改造成了寵物賓館，這里改成了動物游泳池。他邊帶路邊信手指點，陽陽、西西、辛迪三只小狗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只要他在學校，它們都這樣，只想和他寸步不離。他和它們說話的口氣完全是和孩子說話的口氣，溫和，疼愛，慈悲。奇怪的是，這些小動物完全能聽懂他的話，這使我突然覺得人與動物之間其實是完全可以跨越語言去交流的。這個已年近六十歲的男人和動物們說話的時候所發出的那種微笑讓人感動的想流淚。我站在旁邊，默默地看著他們。

坐在他的辦公室里，問起他的正業，他居然用最輕描淡寫地語氣一句帶過，我還是個商人，不然承擔不起這么多小動物的費用。此外，他對經商二字再緘口不語，似乎那是與他無關的，而眼前這所學校和學校里的這些小動物才是他的一切。其實張振林是真正的晉商后裔，他出生于祁縣一晉商大家，但問到他自己的從商經歷，他就說了幾個字，我不喜歡商業就是不喜歡他們缺少誠信。經商只是生活的一種手段，不能因為經商失去太多，比如誠信和良心。

他把這所學校的注冊為公司，因為他想用培訓狗賺來的錢去收養流浪的小動物們，他知道這樣的先例，因為收養了太多的流浪的小動物導致自己破產的人。但是他請的這所學校的田校長告訴我，只是掛一個公司的牌子，其實收支是根本不平衡的。這里的一切都要他來開支，貓和狗的糧食，員工們的工資和食宿，訓練狗的器材，各種基礎設施。他在不斷往里投錢，卻沒有贏利回報。我問他這樣下去不擔心有一天支撐不起來嗎。他的回答卻給我的沉重多少帶來了一些希望，他說，辦這個學校本來就不是為贏利的。現在我想，如果一個月有幾只狗在我們這培訓的話，這個收入就可以支付流浪貓和狗這個月的糧食了。這樣下去的話，就不會太造成負擔，而我也不希望更多，培訓的錢能養活它們哪怕不掙一分錢我都是覺得很高興的。這樣收養可以形成我們學校自己的一個良性循環，自給自足，不連累別人，不用靠社會資助。我這說起來是公司，其實就是這樣，一個小貓小狗們的家。它們在這里過的溫暖而快樂，像人一樣能享受到生命。我答應過他們的，再窮也有員工的食堂里的伙食和小動物們的糧食。我從來就沒有打算靠這個來掙錢，我既然收養了他們就不會販賣它們，讓它們再次去流浪。你不知道小動物對人的忠誠，那種忠誠是致死不渝的。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只狗的故事，它的主人在一個橋頭被車撞死后它每天去那個地方等著主人回來，一等就是很多年，風雨無阻，無論是誰都叫不走它。它是在告訴它的主人，我就是流浪，也要等你。

他給我看前段時間在這里辦的一次動物運動會的照片，他指著那些照片所發出的笑容純真善良，宛如赤子。他說，那天來了很多小動物，他就是希望有一天這為小動物們的樂同，成為所有愛護和保護小動物的人們的俱樂部。他說，現在他覺得社會最需要的是人性化的回歸，人們不要再隨便丟棄小動物，更不要傷害它們。這是一個國家的文明程度的重要體現，傷害動物是極不文明也極沒有素質的表現。他希望善良的人多一些，他也希望通過自己的善良去完善人性。而做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熱愛動物，他覺得動物和人類是平等的。他說支持和理解他的人越來越多，他告訴我，這里兩個訓犬師是一對年輕的夫妻，選擇了這么偏僻的地方來工作，主要也是因為熱愛和理解。那位年輕的劉醫生是義工，隔段時間就來學校住幾天給動物們看病。還有其他來做義工的人們，大家都不求什么，都像他一樣沒想過別的，就是一種內心的需要和責任感。

透過窗戶，正看到綠色的訓練場，草地如茵，草地上有屬于小狗們的跨欄、磚墻、A字板、S桿、獨木橋。一只叫藍波的大狗正和年輕的田校長一起訓練。藍波站起來抱住田校長的一瞬間，這個年輕的女孩子張開雙臂，笑魘如花。

后來我在貓舍里看到了幾天前我送到這的一只流浪貓，一只白色的被人遺棄的貓。我因為工作性質無法收養它，最后送到了這里。它正在陽光里睡覺，伸開四肢，像一個熟睡中的嬰兒。站在身后的張振林告訴我，它過的很好，而且它現在也像這里所有的小動物一樣有了自己的名字。

它叫頻頻。和我同名。我再次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