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上個世紀末最為迷惘、惆悵、苦悶的一個時期。那時我還在廈門,遇到星期天,常常約上二三知己,帶上兩瓶地瓜酒、一包豬頭肉、半斤花生米,到海邊去暢飲消愁,宣泄胸中塊壘。談到酣暢處,每每借著酒興面對茫茫大海縱情高歌一曲。真可謂苦中作樂。海浪裹卷著我們的歌聲,時而呼嘯而去,消失在大海深處;時而撲向岸邊,摔在巖石上,摔出更加激越澎湃的旋律。
于是我們收住歌喉,歡笑著撒開雙腿踩著松軟的沙灘跳躍奔竄,直跑得兩腿發酸渾身冒汗,再跳進海水里撲騰沉浮個夠。待釋放完體內積蓄的熱能之后,才一個個懶貓似的展開四肢仰躺在沙灘上喘氣,曬太陽,把世上的一切煩惱拋到了九霄云外。
一個雨過天晴的午后,天空格外澄澈,我們又一次擁抱了大自然,與海灘融為了一體,默默傾聽耳畔時強時弱的有節奏的海濤聲。此時,我只覺得自己的靈魂似乎出了竅,化成了一片云,悠悠地飄飛起來,直向那高深莫測的藍天飛去,進入了一個無盡的時空隧道,而留在海灘上的則是一具空泛的軀殼。
軀殼漸漸縮小,像鳥籠,像蜂巣,最后竟然小得融在沙粒里了——原來我在這個世界上竟是如此的渺小,往日常把自己看得很大,估得很重,實在可笑之極。
轉瞬間,這具軀殼似乎又迅速膨脹起來,像高樓,像大山,不一會兒,竟然把無邊無垠的藍天和大海也包容其中了。這時,我便成了藍天,我便成了大海,宇宙中一切的一切全裝進了我的胸中。
正如雨果所說:世界上最寬闊的東西是海洋,比海洋更寬闊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寬闊的是人的胸懷?!獮榇?,我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生而為人的自豪和尊嚴。想到世人常為一些個人的恩怨得失耿耿于懷糾纏不休,更有甚者,有人為了達到某種政治目的而利用手中的權力不惜無中生有、惡意中傷。這樣無謂的內耗和險惡的作為,除了給社會帶來損失,給人們造成傷害,還有什么呢?
“東門酤酒飲我曹,心輕萬事如鴻毛;醉臥不知白日暮,有時空望孤云高。”此時此刻,盛唐詩人李頎的詩句把我帶進了一個從未有過的無比清醒的精神境界,我感到身輕如燕,心靜似水。
一輪通紅的太陽不小心跌進海里去了,濺起一道美麗的霞光,把海天相接的盡頭染成了一片流動的猩紅。它告訴我們,該收收心回去了。
這是一次平凡的神游,卻讓我終身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