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們姐弟常挨母親的打罵,惟獨我每次打罵過后,總是纏著父親,在他懷里委屈地哭上一陣,直到累了,靠著他的肩膀沉沉地睡去。父親的肩膀猶如一座雄偉的山,堅實、牢固,靠著他,不必擔心天塌下來將自己壓得粉碎。
父親是個地道的農民,他淳樸、善良、勤勞,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仿佛是一位永遠不畏任何艱苦的神。記得4歲那年的臘月,我不慎被開水嚴重燙傷,無法獨立地自由行走,因此,我的飲食起居全攬在父親一人身上。父親為了能讓我的傷口早日痊愈,整天不厭其煩不惜勞苦地忙里忙外,累得一連病了好幾天。
自上學時,家距離學校甚遠,而且要趟過無數條山澗小溪及一條幾十米寬的湍急的河流,因為我年幼,父親不放心,時常背著我在風雨中前行,踩在積雪里,泡在河水里……每每看見父親將我從他背上放下時那副氣喘吁吁疲憊不堪的模樣,總讓我感動得淚流滿面。而父親總是撫摸著我的頭說:“傻孩子,好好讀書,考出好成績便是對我最大的回報,爸爸再苦再累也值得。”
當然,父親也是很嚴厲的。有一次,我和弟弟出去放牛,兩人因貪玩,牛差點兒將別人園子里的菜吃個精光,我和弟弟膽戰心驚地回到家,聽到屋外傳來陣陣咒罵聲。父親鐵青著臉問明原由后,拽上我和弟弟親自登門向人家賠禮道歉,還將我和弟弟罰跪在堂屋里。
讀中學那年,因為家境貧寒,家庭成員頗多,又無任何經濟來源,父親經常為了家里的生活開支愁眉緊鎖,苦不堪言。無奈之際,父親讓念初二的我停了學,弟弟繼續升學。盡管我深知家里經濟拮據,可我對父親的決定仍然有所不滿,心想,假如我是個男孩,絕對不會輟學。從此,叛逆使我與父親之間形成了一道鴻溝,我對父親頂嘴很自然的成了家常便飯。
記得有一次,我們一家人頂著炎熱的夏日在田里收割稻谷。我故意懶洋洋半彎腰半站地割著稻谷,父親見了便生氣地說:“葉子,快點割,磨磨蹭蹭跟繡花似的,要割到何時?”當時,我憋著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沖著父親大吼道:“你偏心,你重男輕女!為何事事總針對我?”
父親氣得怒目圓睜,舉起手想打,但懸在半空的手始終沒有落下來。父親轉過身悄然離去。看到他沉默地離開,我心里又非常懊悔,覺得自己對父親實在很過分。
夜深了,月光下,父親獨自坐在大門口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濃濃的煙霧彌漫在空中四處飄蕩。凝視父親,忽然間,我覺得父親蒼老了許多。看到他頭上的銀絲,額角的皺紋,松樹皮般的手掌,想起自己白天對父親的忤逆,我不禁淚落如雨。父親摸著我的頭,告訴我今年冬季繼續讓我重返學校,說希望我努力學習,考一所理想的學校,將來能出人頭地,不要被旁人藐視。是的,我應該好好學習,對于父親,我只能用優異的學習成果來報答。
可是,生活中未必事事都能如你所愿,我以幾分之差名落孫山,惟一的老師夢亦隨之被沉沉擊碎。我沒有遵依父言再復讀,毅然選擇了漂泊。我只能用淚水,用堅強的意志,將父親對我的綿綿愛意裝進我滿滿的行囊,踏上流浪的征程,去圓我未實現的夢。
分別時,父親將母親為我煮好的茶葉蛋裝進行李袋送我到村口。父親千叮萬囑:“葉子,到了南方后,別忘了常給家里寫信。在外面不比在家里,要學會照顧自己。”我背著行李迅速轉身,“嗯”了一聲,行走在彎曲泥濘的山間小徑上,任由淚水在晨風里隨風飄灑。當我走到拐彎處再次回望時,父親依然站在風中,正目不轉睛地望著我。他飽經滄桑的臉上被歲月的刻刀無情地刻下了數條深深淺淺的皺紋,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令人心酸的笑容,粗糙的大手在頭頂上使勁揮動。我心里突然隱隱有一絲從未有過的莫名的傷感與失落,仿佛丟失了些什么。
如今,我離開父親在異鄉漂泊已有數載春秋,雖然我已有停泊的港灣,亦為人妻為人母,心靈卻依然感覺疲憊,依然惆悵,有時就像一顆顫抖的寒星,漂浮在宇宙的邊緣。許多年來,獨在異鄉,身不由己,白天除了工作,晚上則要寒窗苦讀參加自考,因此,對于家庭,我付出甚少,對于父親,我更沒有盡絲毫孝道,卻讓父親整日為我牽腸掛肚。
歲月隨風轉,日月遂云飛。日趨衰老的父親在歲月的磨礪中無法重新找回那強健的身軀,他為了謀生,長年累月地勞作與奔波,已是疾病纏身,他的生命已在歲月的遞增中步入老年。一生清貧,一生勞累,多少苦澀,多少辛酸,他卻從未向人訴向人言。苦嗎?累嗎?爸爸,我親愛的爸爸!我時常在心底輕輕地呼喚。
因為生活迫于無奈,2008年3月份,我帶著4歲的兒子離開南方回到了西北老家。可就在6月,年近七十的父親因胃部不適住進了當地縣人民醫院,經檢查確診為胃癌。十多天了,父親未進一粒食物和一滴水,僅靠打營養針苦苦支撐著生命。醫生說,父親已危在旦夕,必須得動手術,否則性命難保。
當得知父親病危的消息時,我禁不住失聲痛哭,瞬間感覺天都塌了下來,可遠在異地的我又束手無策。無錢援助,也不能守候在父親的病床前,我深感內疚,同時也痛恨自己當初沖動的選擇,不聽親人們的忠告,一意孤行選擇遠宿,如今與親人們只能遙遙相望。此時此刻,我多么想飛到父親身邊陪伴他,照顧他,無奈,沒有路費,這種千萬里的距離拉開了我與父親無望的相聚。我不知道在這個舉目無親的遙遠異地,與父親的重逢之際又在何年何月何日。
佇立于西北的黃土高原上,我的心情極度悲涼與不安。仔細算來,我與父親未相見已有6年之久。
父親成功地做了癌細胞切除手術,可事隔一個多月后,父親的病情再度惡化,又一次住進了醫院。可憐的父親還能支撐多久?勞累了一輩子的他還沒來得及與子女們共享天倫之樂,而今卻要與我們永遠地陰陽相隔。一想到此,我便悲痛萬分,淚流成河,泣不成聲。我該怎么辦?我想回家照顧父親,陪他走完最后的日子,可我身不由己啊!
爸爸,我想您,真的好想您!您一定要等我回來!我想好了,今生哪怕失去一切,我也要回家看望您,您一定要平安無事地等我回來與您團聚!
責 編: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