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布襤旗

在素有蓬萊仙島美譽的浙北岱山縣，傳頌著一個布襤（從前女子做飯時用的圍裙）旗的故事。

1944年夏季，駐扎在岱山小島上的日軍與當地米店老板串通一氣，有米不賣，囤積居奇，迫使漁民為他們挖戰壕筑碉堡，百姓生活極度悲慘。

當時，在小島東端的東沙漁村，有一位叫林海花的勞動婦女，她生性耿直剛強，且足智多謀，頗有魄力。有一天晚上，她在月光下乘涼時從鄰居一個搬運工人的口中得知，米店老板連日在深夜里叫搬運工人悄悄地將從外地運來的一袋袋大米背進倉庫，米店的倉庫已經堆滿了大米。藏米不賣？這分明想要活活餓死人呀！這天夜里，揪心的林海花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一幕幕餓死人的慘景不停地在腦海中浮現。四更過后，一個主意豁然閃現，一個大膽的冒險行動方案在她腦海中逐漸清晰起來……

當天上午，林海花迫不及待地邀請自己的知心姐妹來商量，沒想到大家一拍即合。下午，她們別出心裁地舉著用布襤做成的一面旗幟，“咚咚咚”敲著空煤油鐵皮箱，徒步翻山越嶺，走鄉串村，一路邊敲邊喊：“姐妹們，聽好啦！明天早上8點到城西口有布襤旗升著的地方集中，一齊去買米嘍……”那些平日里只靠挖野菜充饑度日的漁民，一聽有米可買，宛如久旱逢甘露，紛紛奔走相告，消息很快傳遍了小島。

翌日早晨，窮苦人家的婦女各自帶著布袋子或竹籃子，早早從四面八方來到城西口集合，稍頃，熙熙攘攘的人群擠滿了街道。林海花懷抱著4歲的兒子，褲腰上別著一只舊布袋子，在屁股后一甩一甩。她站到高處首先向婦女們說明米店有米不賣的真實情況，接著囑咐大家一定要團結一心，不要單個行動，然后帶領大家，按照原先擬定的路線出發買米。此時，正好有一頂轎子抬過來，轎邊守護著一批偽軍。看到前面有這么多婦女聚集一起，還高高地舉著一面布襤旗，在海風疾吹下，旗幟“刮刮”地響。偽軍們駭然，轎子不由得停了下來。隨即，跑過來一個手持步槍的偽軍，漲紅著臉氣勢洶洶地哼道：“娘們！在這兒干嘛呢？咱隊長要過去，快把邋遢的布襤旗放下！”林海花見狀，挺身而出，理直氣壯地說：“要過就鉆過去，不過拉倒！”“對！要過就鉆過去，不過拉倒！”婦女們異口同聲，響亮回答。掀開轎簾的偽軍隊長從沒見過有這么多婦女匯集一起的場面，頓時神色驚慌，怯怯地擺擺手吩咐偽軍從布襤旗下鉆了過去，一溜煙地跑了。眼前的這一幕，使婦女們真正感悟到“團結就是力量”的威懾力，買米的信心悄然倍增。

不一會兒，林海花帶領婦女們來到了東沙古城里，原來她們不是直接去米店，而是有目的地來到了所謂的“自治會”。當時，有一個守門的偽軍慌忙叫來一個身穿白長衫的姓郁的男子，他是日軍的翻譯官。郁翻譯官見衣衫襤褸的林海花抱著孩子闖進門來，輕蔑地瞟了一眼，便慢悠悠地將白長衫脫下掛好，然后把袖子朝上一卷，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椅子上，翹起二郎腿，一對圓眼虎視眈眈地盯著林海花。寧靜片刻，他驀地掏出一支手槍，“啪”一聲放到桌子上，扯著公鴨嗓門叫囂：“你們來做啥？”林海花不慌不忙地回答：“咱們餓煞啦，買米來！”郁翻譯官聽罷，眉頭一皺，喝道：“哪里有米？”林海花從容不迫地回答：“米店倉庫里有米，故意藏著不賣！我們要求自治會干預。”“你怎么知道有米？”郁翻譯官心頭一顫，橫眉怒目。“咱們看到了。”郁翻譯官聽林海花說到點子上了，便狡黠一笑，改口說：“現在沒有米，還得想辦法到外地去調運來，到時你們再來買吧！”“那我得去問問大伙唄！”林海花邊說邊快捷奔到大門口高喊：“大家餓煞了嗎？”婦女們一呼百應：“餓煞了！”“現在要買米嗎？”“現在要買，要買！要買……”剎那間群情激憤，郁翻譯官不禁打了個寒顫，茫然不知所措。頃刻，他賊眼骨碌一轉，惱羞成怒地恐嚇道：“你是不是活膩了？想買米到司令部去！”“司令部？去就去！”林海花毫不畏懼，隨即轉身朝設在附近小山崗上的日偽司令部走去。在場的婦女們一擁而上，齊刷刷地跟隨她同行。穿過弄堂小道，走過一段崎嶇的山路，上山崗還有二十多級石階。當林海花氣喘吁吁地踏上石階之際，轉頭俯瞰旁邊陰風颼颼的山溝內埋著被日軍殺害的百姓，驀然感到一絲膽寒。對她來說去日偽司令部這還是平生第一次，何況被抓到這兒的人沒有一個能活著回去的呀。但當她回頭看時，后面的群眾人山人海，要比原先多出好幾倍呢。人多壯膽，她輕輕噓了一口氣，鼓足勇氣，昂著頭挺著胸，毅然繼續前行。

當她接近日偽司令部大門時，突然被一站崗的偽軍雪亮的刺刀攔住，一個腰掛軍刀，腳穿長統皮靴，全副武裝的日本鬼子晃晃悠悠地走出來，嘴上嘰哩呱啦地叫著。經翻譯，他說的是：“你們女人到這里來干啥？不怕死嗎？”林海花臨危不懼，毫不猶豫地把老百姓餓煞了想買米的情況告訴翻譯官。原來那個鬼子是日軍隊長，明白了林海花來意后，他“嘿嘿”笑了兩聲，突然“哧”地抽出寒光閃閃的軍刀，擺出一副劈人的架勢，旋即唾沫星子亂飛地進行恐嚇，見不奏效，便油腔滑調地叫旁邊的翻譯官開展喋喋不休的軟攻，企圖嚇退和騙過林海花。誰知林海花毫不畏懼，義正辭嚴與鬼子漢奸舌戰，滴水不漏地將日軍與米店老板暗中勾結，囤積居奇，欲蓋彌彰殘害百姓的陰謀暴露無遺。這時，門外群眾要求買米的呼聲響徹云霄。日軍隊長一看，哇！整個小山上人頭攢動，遠遠望去像螞蟻似的黑鴉鴉一片，群眾個個怒氣沖沖，一片怨聲載道。恐怕事情鬧大了不好收場，日軍隊長此時也不敢對林海花盲目采取行動，在猶豫片刻之后，被迫無奈地答應于次日八時開始憑“良民證”給每戶人家供應十斤大米。頓時，林海花抬頭望著跟隨的群眾，止不住一串淚珠滾了下來。她親切地撫摸著孩子消瘦的臉蛋，喃喃地說：“走，咱回家，娘明天給你煮米飯吃！”

翌日中午，林海花忙于生火煮飯給孩子“壓壓驚”，孩子高興極了，蹦蹦跳跳到外面玩耍。誰知，當飯煮熟后，孩子卻不見了。鄉親們聞聲紛紛幫助四處尋找，村里的水井、河溝、海岸全尋找遍了，可依然不見孩子的蹤跡……林海花傷心極了。

次日一早，鄰居張老伯從近海張網歸來，去城西口的集市賣魚，偶然隱隱約約發現城西口的一棵大松樹上，孤零零地吊著一個孩子的尸體。長期闖海的張老伯膽大，走到大松樹下，解下繩子，驚訝地發現孩子的衣服上粘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帶頭鬧事者斷種”七個字。這尸體就是林海花苦苦尋找的孩子呀！無疑，他是被日軍和狗漢奸殘忍殺害的。頓時，張老伯淚如泉涌。他輕輕地抱起孩子，一路喊著“阿啦回家嘍，阿啦回家嘍……”朝村里走去。

禍從天降，孩子被害，林海花心如刀割，悲憤至極。顯然，是誰殘忍地殺害了無辜的孩子，林海花和眾鄉親心里都明白。此時此刻，堅強的林海花悲痛地撫摸孩子冰冷的臉，抹著眼淚，咬緊牙關……

個把月后的一天夜里，日軍的米倉莫明其妙地失火，熊熊的大火沖天，火光將小島夜空照得通紅。當天夜里，鄉親們意外發現林海花家門上鎖了，人消失得無影無蹤，誰也不知她的去向。

后來，有人在東海游擊隊里看到了林海花。她腰佩手槍，全副武裝，還是游擊隊里一名英姿颯爽的女干部呢。

題 圖：李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