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是認識世界和自我的整個過程,一個人世界觀的形成就在這個過程之中。認識世界的方法是通過自我對事物的觀察和生活實踐獲得的,人的一生認識事物的范圍是有限的,因為世界如此博大精深,一個人是不可能完成的。不同行業的人通過他們從事的不同專業認識事物,就構成了不同方面世界的物象。比如:音樂從聲音和音響的角度認識世界,繪畫從色彩的角度認識世界,舞蹈從肢體語言認識世界,數學從數字的角度認識世界,建筑從造型的角度認識世界,它們相互之間又有著密切的聯系,任何一門科學都不可能孤立的存在,所有不同的認識世界的總合,才是一個完整的世界。

今天,我們研討秦腔,秦腔對于我,可以說是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領域,說熟悉是因為很早就知道了它,說陌生是因為從來沒有企圖研究和深入到它的內部進行解讀。也許,我完全沒有能力獲得認識它的才華。因為,它是那么古老而巨大。解讀它需要資深的閱歷和淵博的玄學。在此,我只能向各位呈述關于秦腔這門戲曲藝術的幾點淺顯的認識片段,請諸位參考而已。
第一個片段:上個世紀70年代我考入文工團,是以小提琴專業招收的學員,那時正值文化大革命,舞蹈盛行,就是演出戲曲、樂隊也是按照西方管弦樂隊配置(單管樂隊),秦腔這兩個字第一次進入了我的視線,它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因為按照文化革命時期的觀點,古裝戲秦腔也是屬于封資修的東西,它長期以來一直表現的是才子佳人,帝王將相的內容,當時,誰還敢迷戀這樣的東西,自然躲避都來不及了。
大約國民黨二十二軍軍伐井岳秀、高雙城都是關中蒲城人,是他們隨軍將關中的秦腔帶到陜北,此后又成立了榆林秦腔劇團。作為一個古老的劇種,這個傳播是必要的,它豐富了陜北人民的文化生活。
文工團里當時只演出一些地方小戲,音樂大多是陜北民間音樂的素材,比如,陜北民歌、陜北道情、陜北二人臺、陜北說書、陜北嗩吶這些民間音樂,在其中吸收精華,運用這些音樂素材也是極其謹慎的,因為民間音樂也被劃分在不健康范疇之內。
1972年,我們樂隊學員一行8人被送入西安音樂學院進修,進一步系統地學習西方音樂和演奏技巧,一學就是近兩年時間,這樣就更遠離了秦腔不說,又更增加了對西方音樂的熱愛。我們知道,一個人從小學習什么就會加深對所學專業的情感。我常常想,如果我考的是武術學校,就一定不會去拉什么提琴。如果我被招進了屠宰廠也就一定又是另一番人生。所以說,人的命運就是在你決定學什么的時候就已經被注定了。就這樣秦腔一直被客觀的條件所限制,我們之間一直沒有機會深入地相知。
那時候所有的學校都是春季招生,我們一行8人還差半年時間就學完的學業被突然終止了。因為團里需要我們回去排練,就這樣,離開了我渴望繼續學習的音樂學院。回團后我們開始了繁忙的演出活動,主要是上山下鄉為貧下中農演出,條件艱苦一些,但是很開心,和農民朋友在一起住,一起吃,還有什么不開心的呢?那時團里演出常常分兩個隊,一隊是演戲曲,就是老秦腔團的班底。二隊是歌舞,自然是西洋樂隊了。而我在二隊,又沒有機會與秦腔親密接觸。
第二個片段:1978年文化革命結束,又恢復了古裝戲的演出。秦腔又成了主角。因江青的倒臺,自然樣板戲也不存在了,樣板戲中的西洋樂也就不可能有用了。我們這些搞西洋樂器的人就沒有多大用場了,開始各自逃離,紛紛聯系工作,我們團的一部分人去了延安歌舞團,有的改行,我則借調到法院復察案子。后來,又到青少年教育辦公室幫忙工作。中國的社會很奇怪,永遠是一刀切,永遠是非此即彼,水火不相容。直到1981年我才調到市群眾藝術館搞音樂工作。
古裝戲恢復后,我們大約有一年時間參加了秦腔劇的演出,有《三滴血》《游龜山》等。我們演奏的聲部大多數走得是伴奏部分,很少拉主旋律,頂多能完整的拉一個間奏曲,或者過門音樂部分。我既不是作曲家又不搞音樂研究,所以并不在意它音樂上的特點。秦腔,或者是中國的整個戲曲,不僅僅是音樂唱腔的程式化,而且表現在表演、服裝、角色、導具,化裝全面的形成一整套完全嚴格的程式化。我的印象中,這些程式的東西根深蒂固,完全統治了戲劇自身的生命,也可以說它已經發展到太完美的程度,再沒有辦法發展了。然而,它自由起來又沒有規則,就音樂方面來講,它想長就長,想短就短,我們演奏員對這樣的演奏風格很難接受,常常與打擊樂的主奏手爭辯。從現在的觀點看,那是戲曲表演的需要,也是戲曲表演需要戲曲音樂這么做的一種風格,于現代音樂技法毫無關系,在演奏方面也沒有任何難度,只是習慣或者不習慣的問題,沒有那么重要。可是當時認為這是一個嚴重的問題,很難接受。
秦腔的聲腔特別古老,這種聲音是否適應現代人的審美要求,是一個很復雜的課題。其實,只要有人看,有人聽就是需要。秦腔里尤其男聲的唱腔比較暴躁,而男聲里又花臉的唱腔更為火爆,它既是缺點又是優點。因為在一場戲里往往是他們的唱腔才能引來陣陣掌聲,而且是越唱破了聲音越粗糙了,越是得到了觀眾的歡迎。這就是魅力所在。我原來也不理解,后來理解了,你把秦腔當搖滾樂聽不就得了,一切問題都解決了。接受這樣的唱腔是一種習慣,也是一種修來的境界,非一般人能獲取。
人與人是有區別的,一個人從小沒有養成傾聽秦腔的習慣,他就不喜歡秦腔,反過來講,一個人從小沒有養成傾聽交響樂的習慣也不習慣聽交響樂,很簡單,這就是根本的問題。所以,我們應該理解和原諒那些與自己有不同愛好和不同工作趣味的人,在這個問題上誰都不能一刀切。一切用這樣的方法要求別人的人都是愚蠢的,粗暴的,甚至是可恥的。
第三個片段:這個階段應該是二十世紀末,我已經調入西安,社會的意識形態發生了根本的變化,社會的多元性使藝術也呈現出了多元化的格局,人們的觀念不再只局限在一個狹隘的小圈子里,而是更關注外部世界的變化。
秦腔也在發展,遵循自己的規律走向開放。樂隊也不只是局限在民族樂器之中,有條件的依然有西洋樂加入。甚至有交響音樂伴奏的秦腔演出。當然,這樣是不是就好,就有利于秦劇的發展,現在還說不準。
我所在的單位是一個研究單位,但我始終沒有研究秦腔,但我對戲曲的改革并不是無話可說的。我曾寫過一篇論文《亂彈戲曲改革》,這里邊基本闡述了我對戲曲的觀點。
我居住的這座城市就是秦腔的發源地,我每天去的環城公園都有群眾自發的演唱,而圍觀的群眾很多,我在想,這就是秦腔的魅力、秦腔的生命力。它的根在群眾之中,不管誰說秦腔不行了,劇場里沒人了,都不能算數,那為什么環城公園有人呢,這只是一個問題。另下個問題是,為什么人們不進劇場呢?我認為,進不進劇場也不是一個劇種能不能存在的關鍵,而在于它是否活在人民之中。也許,對于秦腔而言,進了劇場就是脫離了人民群眾,就像大山里的老虎不等同于動物園里的老虎一樣。秦腔一定是廣場藝術,是田野藝術,是散發著平原上麥香味的藝術,你若把它的這些特點都去掉了,它可能什么也不是了。
說實話,我其實一直覺得秦腔火藥味太濃,像吵架,是一種有音樂暴力傾向的唱腔,還認為它的誕生與發展與戰爭分不開,甚至認為是秦軍打仗時的一種助興的音樂演出形式,難以接受。既然關中平原的人民如此喜歡,就一定有它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我比較喜歡晉劇,我從小聽晉劇長大的,晉劇的唱腔舒緩溫良,有傾訴和勸說的意味,可能有這個原因才不易接受秦腔的。后來知道,中國的邦子劇種大都是根據秦腔演變而來的,我就感嘆,其它劇種從秦腔中汲取了那么多優秀的東西,我們找到了嗎?保留了嗎?發揚了嗎?
事實上,我們不能拿高山比平川,也不能拿平川比高山,山有山的存在道理,川有川的存在理由,藝術也一樣,它的道理就在存在之中。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生存的背景不同,行為就不同,修養也不同。當然,地域的不同,出身的不同是有區別的,但決定命運的還在人的努力與奮斗,有的人出身高貴卻是一生平庸,有的人出身低賤卻大有作為,地位和金錢都不是問題,問題的關鍵在人的心中,心存善良和美感,就會在藝術的道路上追求完美,創造和諧。
一切的問題不是說現代的藝術就好,比如:搖滾原來我還可以接受,現在不喜歡了,也許因為年齡大了,受不了吵雜,如果心臟不好,就更不可能接受了。我曾經說過,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給身體健康的人準備的,就是這個道理。可能搖滾還和以前一樣好,可能秦腔就是很有勁的、很英雄氣的,而是因為自己生命力的退化才造成的不適應,或者是因為欣賞習慣不同造成的差異。
總之,秦腔作為一種文化,它存在著,不已人的意志為轉移,也許很多人不喜歡,現實里存在的事物不管你喜歡還是不喜歡,你得首先承認這個現實,然后再說它的問題。秦腔也一樣,其它事物也一樣,首先尋找它存在的理由和必然性,分析它存在的意義,就像因為有了人類的存在才有了祖國這個概念一樣,因為觀眾需要秦腔,秦腔才有存在的必要和可能一樣,這就是本質所在。否則,一幫為了自我利益的人迫使秦腔存在,這些人以及秦腔就都是一些看似活動著的僵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