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轉眼間,我在南海鹽步這個地方呆了七個多年頭。
鹽步這個地方給很多人的印象是:內衣+規模不大的五金廠+農村的混合體。乘車經過廣佛路,只要看到爭奇斗艷、百花齊放的內衣廣告,毫無疑問,那就是鹽步了。走在街頭巷尾,每當放工,成千上萬的打工者會涌出工廠,圍著他們喜歡光顧的快餐店狼吞虎咽,并享受片刻的清閑;徜徉在那一條條還保留著菜地的自然村,仿佛看到它們被不斷擴張的工廠和商鋪一點一點地吞沒……
我是2000年9月開始到這里討生活的。說實話,我喜歡這個地方,倒不是因為它給了我飯碗,主要是它還有鄉村的痕跡,并且有許多異鄉人。在這里,我所交往的朋友,十之八九是外地人,他們跟我一樣,操著并不純正的本地話,做著五彩繽紛的夢,卻平平淡淡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正因為喜歡上這里,2006年年底,我在這里供了房子,2007年年底,我將戶口遷到了鹽步,真正成為鹽步人。許多親友為我的進步由衷地感到高興,而我卻沒覺得有什么特別,只是認為辦妥了一件事,圖個安心而已。喜歡一個地方,不等于整顆心都安放在那里,喜歡僅僅是喜歡。也許,只有我和我妻子才曉得,我這顆溫熱的心到底安放在哪里。
二
先說說遷戶口的事。其實,對于遷戶口,我內心是有抵觸情緒的,要不要遷自己的戶口,我曾經作過思想斗爭,當時,我的設想是:將妻子的戶口遷過來,自己的戶口留在故鄉。
可現實不容許我那么天真,在外地工作,拿著故鄉的身份證,辦起事來諸多不便。記得有一年,單位組織大家去香港兩天游,我和幾個同事因為是外地戶口,必須回到戶口所在地辦簽證,這樣一來,就得請假。故鄉離這里不算遠,也不算近,200多公里的車程,可是,為了一次可去可不去的短途旅游折騰自己,到底值不值得呢?想來想去,我放棄了。
2004年暑期,我回故鄉交人事檔案管理費,不巧,人事局那個管檔案的干部出去學習了,我問其中一個干部:人事檔案管理費應該交給誰?那個干部讓我交給另一個股長,他暫時代管這項工作。我到那個股長的辦公室找他,他正好要出去辦事,要我下午來。我說,我從村鎮下面大老遠趕來,能不能通融通融現在就給辦了。他說他急著去辦事,下午吧。我沒辦法,只得到購書中心看書打發時間。下午,我才把管理費交了。2005年暑假,我再次回去交人事檔案管理費,原先那個管檔案的干部回來了,我說交2005年的費用,他說:你2004年的沒交。我說我交了。他說:你有沒有帶票據來?我說:沒有,你可以查底。他說:我記得你沒交。我說:我真的交了,是另一位股長代收的。他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我,像看一只怪物。我心里來氣,說:算了,不交了,等明年我帶回所有的票據再一起交吧。那個干部連忙說:好吧,信你一次,你先把今年的給交了,明年把票據帶回來給我看看。我一肚子氣。
還有一次,我回去辦證件,找我戶口所在地的馬南居委會,到那里一問,工作人員說,你已經不屬于這里管了。我問:那現在哪個居委會管?有的說是南恩居委會管,有的說是北湖居委會管。到底哪個居委會管?我問。一個工作人員認真想了想,說:應該是南恩居委會管。我打的到南恩居委會詢問,那里的人又說歸北湖居委會管。我頭都大了,離開才幾年,故鄉就物非人也非了。來到北湖居委會,工作人員查看我的身份證,老半天才說,你好像是歸我們這里管。我啞然失笑,央求工作人員寫了張證明,人家要我補交這個費那個費的。
寫完證明,我匆忙趕到我原來那個倒閉的單位,這里已經換上了“新裝”:老板換了,員工也全是陌生的。我想進去,門衛把我當小偷一樣盤問起來,我解釋了老半天,人家才稍稍弄懂,放我進去。找辦公室的人一問,一個年輕的女孩吃驚地說:你就是洪永爭?我以為你失蹤了呢,原先那些大學生的戶口都遷走了,只剩下你一個人的,你也趕緊想辦法遷走吧,老放在這里也不是辦法。我心情十分沉重,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徹底被生我養我的城市拋棄了。
于是,我決定遷移戶口了。妻子說:你早應該下這個決定了,你是戶主,你不把戶口遷來,我怎么遷來?我遷不來,將來我們的孩子怎么讀書?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書呆子!
我不惱,嬉皮笑臉地朝著她笑,然后不折不扣地辦起遷戶口的事宜。兩個多月后,事情順利辦妥,我認真地閱讀那本戶口本,突然發現里面有兩樣東西無法更改:一是我的籍貫,二是我原來戶口所在地的住址。我的心竟然一點點地暖起來。
三
再說說回老家的事。現在,我在異鄉落戶了,從戶籍上來講,我已經不是故鄉的人了,可我經常回老家。
每年春節,每個暑假,甚至小到國慶、五一、清明節,我都會乘車回故鄉,長則呆一個月,短則一兩天。對此,不跟我同一故鄉的妻子多少有點抵觸情緒,她說,家都在這邊了,朋友也在這邊,老想著回老家,老家有什么讓你這么留戀的?你看看你廣州的弟弟,掙的錢比你多得多,一年幾乎都不回一趟家,同父母生的,怎么差別就這么大呢?
妻子的話也不無道理,我的很多同事、朋友,他們很少像我這樣一年回去三四趟,有的一年才回一趟老家,有的三四年也不回一趟,一來可以節省路費,二來回去也實在沒什么用。我不管,反正我要回去,老家有父母,有爺爺奶奶,有跟我有共同語言的三弟,有我熟悉的田野和奔騰不息的漠陽江,我必須回去!
2004年春節,我又要回老家過年,妻子要我留在鹽步過年,我拒絕了,我要她跟我一起回去,她不同意,我們拌嘴了。我一氣之下自己回去了,把妻子一個人留在異鄉。我回到老家后,妻子打電話給我,我隱約覺得她的腔調有哭的味道,頓時心如刀割。我說我馬上去陪她,或者接她回老家,她說,既然你都回去了,就在老家開心地過個年。我在這邊有不少朋友,她們都約我到她們家過年,姑姑也邀請我,我不會孤單寂寞的。我聽她這樣說,也就放心了。事后我才知道,妻子根本沒有到朋友家過年,也沒有去姑姑家,那個春節,她是一個人過的。她原先想到朋友家過年,可她怕給人家添麻煩,更怕看到別人憐憫的眼神,于是,她到市場買了一只雞和一些熟食回來,把自己鎖在宿舍里,整天看電視,餓了就吃一點,困了就睡覺。那個漫長的春節,她就這樣一個人慢慢地打發。
春節過后,我回到鹽步,聽著妻子含淚訴說,我的心都碎了。我跟她說,我以后不回去過年了,留下來陪你。她卻說,你做不到的,算了吧,以后你去哪里我都跟著你。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四
為了外出的兄弟姐妹回來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空間,不像以前那樣擠在窄小的瓦房里,2004年國慶節,我建議父親在老家建一棟樓房,父親和母親也有這個意思,有了棟像樣的房子,兒女們回來就有了屬于自己的空間,在家逗留的時間就會長一些。在我的“慫恿”下,父親下了決心,三個兒子每人都出點錢,加上父親的,一棟鄉村的樓房就要動工了。
很多親友知道這件事后,幾乎異口同聲地說我父親沒眼光,與其在鄉村建一棟毫無價值的樓房,倒不如再籌多點錢到陽江城建一棟洋樓,你把房子建在鄉村,將來你們老了誰還回來住?你看看現在農村還有幾個人?
父親似乎有些動搖了,母親、爺爺、奶奶、三弟堅定地站在我這一邊。我繼續做父親的工作:大家沒那么多錢,硬要把樓房建在城市,勢必加重大家的負擔,何況,住在城市樣樣都要錢,空氣又不好。現在公路四通八達,去哪里都方便,住在城市和農村分別已經不大了。
樓房最終建在老家,2005年年底,樓房落成,母親給她的每個兒女都分了個房間,還添了床,購置了床上用品,無論哪個兒女回來,都可以舒舒坦坦地睡上一覺。從此,母親的兒女們回家的次數多了,特別是我,一年回去三四趟,有時甚至住上個把月,反正到了假期,我總想回去看看父母,看看爺爺奶奶,看看親友,看看我熟悉的一草一木……
作者簡介:
洪永爭,筆名:洪河谷,男,七十年代出生,廣東陽江市人,佛山文學院簽約作家。曾在國家、省市報刊和各大網站發表過小說、散文、詩歌30多萬字。有多篇散文在《人民文學》征文中獲獎。本刊曾發表過他的打工小說《有人死了有人活著》。
責 編: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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