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nville街的鬧區中心有一個西洋僧侶站在街邊。他剃著精光的頭,身上一件深褐色的麻布褂子。右肩搭了一個黃布褡褳。
他兩手端端捧著一個木制的缽,手腕上掛一串佛珠,立在街邊。
佛經里有多次佛家弟子集眾入城乞食的記載。小時候我也看過到家門口來化緣的和尚。可是這洋僧侶站在街邊,并不向人乞討什么,他只是入定似的看著手中的空碗。
夏日周末,許多光膀子的男子、穿著短褲的少女們在街上穿梭嬉戲,附近是大百貨公司、賣熱狗、漢堡的速食店、電動玩具場、色情電影和書刊的販賣店等等。
在欲望歡愛的大城,這僧侶的儉素刻苦特別使人怵目驚心。
他其實是有一點可厭的吧,使貪戀于欲望歡愛中的人們感覺著一種尖刻的諷刺。所以過往的男女并不給他錢。他們或許覺得,這僧侶不是為乞討而來,卻是為施舍而來的吧!
在世人富裕、安逸、歡愛之時,他捧著空缽,施舍他的儉素、刻苦、孤獨與悒郁啊!
我對他也心懷敬重。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卻又覺得他太尖刻了。包括他剃得精光的頭、他的麻布褂子、他的黃布褡褳與佛珠,甚至他端正到近于作態的恭敬和那空的缽。
我終究只是個凡人,走過這欲望歡愛的大城,雖然知道眾生顛倒夢想,也有悲憫,卻連謙卑也不敢,連刻苦也不敢。
(選自臺灣《萍水相逢》,總題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