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獲之屋

我需要一雙新的走路鞋，事情就是這么開始的。我剛搬到離家很遠的地方接受一份新工作。感恩節到了，但我還沒有足夠的休假日可返家過節。我想，如果我多花點時間在戶外走走，或許自己會覺得不那么寂寞消沉。

公司附近有座購物中心，感恩節前的周三下班后，我到購物中心去逛。那天天氣很冷，天色灰暗，我的心情也一樣陰郁，在迫不得已回到那間單調的單房公寓之前，我多的是時間，所以信步走向雜貨店，想點杯熱咖啡，振作振作自己的精神。

“嘿，先生，你好嗎?”在我走進店里前，一個宏亮的聲音叫住了我。那是個身材高壯的的黑人，他穿著一件緊繃的外套，一下子就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好大，好像一握就可以抓住我整只前臂。

“不是的，先生，我并不是想向你推銷東西。”他堅持著，“我只是想向你介紹收獲之屋，這是個簡樸的小地方，這里是我和其他九個落魄先生的家。”

當他松開我的時候，我覺得手掌上放著一份對折的薄薄小冊子。

“你是否愿意做點小小捐獻，讓我們的節日更具有感恩意義?”他問。

我抬起頭看著他溫暖的綠色眼睛和開朗的笑容，他溫和的語氣勾動了我心底的某種東西，他身上的舊外套也讓我不禁暗暗感謝自己過著還算不錯的生活。

我想到自己口袋里還有足夠的零錢可以喝杯咖啡，至于鞋子和這個周末我要用來果腹的披薩，我也可以刷卡付賬，因此我拿出皮包，把里面剩下的幾張紙鈔拿出來，他旁邊有個塑膠瓶，里頭裝著一些一分和二十五分的硬幣，當他看到我把兩張五元和一張一元鈔票放進瓶子里時，他驚訝地張大了眼睛。

“哇，你真是太好了!”他拍著我的背對我大聲地說，目送著我走進溫暖的雜貨店里。“先生，祝你感恩節快樂!”

當我等待無精打采的店員為我煮好那壺“美味”咖啡時，我仔細地翻讀那本印刷簡單的《收獲之屋》小冊子，上面寫著：“將網撒入失敗的人所置身的絕望之海中，拯救起迷失的靈魂。”小冊子的封面是收獲之屋的照片，它看來似乎只能勉強容納我剛才遇見的和善大個兒，更別提還有九個際遇不順遂的人。

我仔細地看著這些人所上的讀經班內容、他們每天的工作計劃，以及他們一起湊集賺來用以購買生活必需品，如牙膏和牛奶之類的錢。他們的宵禁時間是晚上八點，熄燈時間是十一點，每晚如此。

我不知道為什么這本薄薄的小冊子能讓我內心平靜下來，但很奇怪的，我覺得它的確平息了我紛擾的思緒和心情。當我在柜臺為等待已久的香草摩卡爪哇咖啡結賬時，我心中感覺無比溫暖，覺得自己再也不需要它了。

當我把這杯熱得冒煙的外帶咖啡遞給他時，友善的大個兒大聲地說，“我不能接受它!”他邊說，邊看著我的表情，想要確定我是不是認真的。

走開一小段距離之后，我偷偷向他的方向看去，我看到他小心地啜下第一口。

鞋店里正播放著圣誕歌曲，我看到了很多不錯的鞋子正在清倉拍賣，每雙九點九九元。我拿了一雙鞋試穿，從膝蓋高的矮鏡里看著腳上的鞋。雖然鏡子的藍邊看來蠻好笑的，但這雙鞋穿起來實在舒服，堅實又穩固地包裹住我疲累的雙腳。

接著我想：“如果我穿上鞋子感覺這么好，那么對于即將展開新生活的人而言，有雙這樣的鞋可穿一定會感覺更加舒服，更受到肯定。”趁著等待刷卡簽單的短暫時間，我打量了一下雜貨店外的高個兒，估量他鞋子的尺寸。

“請問一下，”我問店員，“這種鞋子有沒有特寬的十四號?”

我車上的零錢剛好夠我在塔可墨式卷餅店買頓感恩節前夕的晚餐。當我把車開向小冊子上收獲之屋的地址時，后座的速食味道讓我的肚子咕嚕作響；后座除了我的晚餐之外，還有一座由十雙新鞋堆起的小山。

途中我在一家光線昏暗的加油站借用廁所，順便問路。我耐心地等著柜臺后的老先生花十分鐘講述這條街的歷史，又等了十分鐘看他畫出一張地圖，詳細的地圖看來就像一張金銀島的尋寶圖。

當我回到車上時四周已經很暗，我沒有留意到破碎的后車窗，直到我的新鞋踩到散落的玻璃片，這才發現打破車窗的人除了把我買的所有鞋子都拿走外，連我剛刷爆的信用卡也偷走，甚至連我的美味卷餅晚餐都不翼而飛了!

我想直接掉頭回家，但不知怎的，這似乎不是個好辦法，我想到那些收獲之屋里的人，他們穿著破爛的舊鞋，每天晚上平靜地讀著經文，我真不知道自己到了那里時該跟他們說什么，但我完全無需擔心這個問題。

“哇，他來了!”當我敲著他們薄薄的前門時，那個高個子仍記得我們下午碰過面，“慷慨的先生，真是意外啊，你正好趕上了晚餐。”

在我解釋自己悲慘的遭遇之前，他堅實的手臂已經迎接我走進一個溫暖的餐廳。他們開心地笑著，正合掌準備作餐前禱告。

“我們有個客人。”高個子說，其他人則等著我開口。

但我做不到，我咕噥著說出類似“鞋子”的音，但它很快就淹沒在我忍不住流下的淚水里。想到他們的鞋子，我真不知自己能說什么，更別提我本以為這些鞋子能帶給他們的意義了。我怎么能夠告訴他們，我還要一個月才能存夠錢再為他們買鞋?我怎么能夠說出自己身上其實沒有錢買晚餐，也不會有人與我一起享用呢?

不到幾分鐘，十雙溫柔的手臂就圍繞在我身邊，他們輕拍我的背安慰著我“我們了解的。” “我們也經歷過這些事情。”我吸著鼻子，抽噎地想要解釋，但就是沒辦法。

他們將我送到餐桌旁，好似他們一直在等我共進晚餐一樣。

高個子說：“新來的人要為我們做餐前禱告。”

“親愛的天主，”我邊試著把自己的新鞋藏在他們簡陋的桌子下，邊開口說，“感謝您賜予我們眼前的食物，以及這些我將與他們分享的朋友。”

·鄭惠丹 譯·

（選自臺灣《生命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