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遇到海克特·朱瑞茲時,他告訴我他是超人。
我是個警官,奉派到某住宅區的庭院逮捕造成騷動的原兇,也就是海克特。
“我——是——超人!”他又大吼了一次,舉起他粗短的手臂,做出健身比賽選手常擺的姿勢。
我估計海克特身高五呎四吋,加上衣服體重不會超過一百一十磅,不過我有點怕,我聞到他衣服上的酒精味道,那通常表示這個人服用了可能引發暴力行為的迷幻藥,我曾看過比海克特個子還小的人在迷幻藥的影響下,重傷比他高大兩倍的警察。
“你何不轉過身,把手舉起來放在墻上,這么一來沒人會受傷。”我建議他,更仔細地觀察他,試著評估他可能會有的暴力舉動。當他彎下腰,撿起一根金屬管子大聲咆哮時,我知道這下子事情要糟了。
我解開手槍皮套,拿起手槍,瞄準海克特的胸口。他更激動地大喊大叫,開始朝我走過來。
“停下來!”一個女人尖叫著,跑到我和海克特之間,她歇斯底里地哭叫著,雙手環抱著海克特的脖子,試圖把他拉開。由于藥物在他的神經系統里起了作用,海克特毫不費力地就推開了這個女人,把她推倒在地,他的注意力又回到我身上。我打開了自動手槍的安全栓。
那個女士雖然受到驚嚇,但仍堅持著,她跪在海克特和我之間,開始禱告。
“噢,主啊,請你帶走這里的邪惡力量,”她懇求著,“請不要讓藥物在我丈夫海克特身體里繼續產生作用,請平息這位警官心中的恐懼和敵意。主啊,拜托您,讓這一切停止吧。”
在擔任警察的生涯之中,我從沒看過這樣的事情,以后也從沒再看過,顯然海克特也沒遇過,一股力量很快地解除了我們兩個的武裝,實際上和精神上都是如此,海克特松開了手上的金屬水管,它掉在人行道上,我則收回了我的槍。
海克特的太太看來有點害羞地說:“謝謝你。”然后她站起來,握住海克特現在已經完全放松的手。
“你如果讓海克特和我回家,上帝會回報你的好心的,警官。”她說著,牽著他先生慢慢地走向遠處的某個門口。
哇,等一下,我可沒有說什么他可以就這樣拍拍屁股走人的話,但我除了對著海克特與眾不同的太太微笑,祝他們晚安之外,我覺得自己沒有力氣再做什么。
一年多以后我被派到另一個住宅區調查一個人,他酷肖一個脫逃的精神病患。兩位女士告訴我,我在找的那個人正站在社區籃球場的中央大吼大叫。我走過一個空曠的停車場到達籃球場,看到兩件讓我覺得很不舒服的事:一個身材高大的人站在球場中央大喊著外星人的事,而城里最有名的暴力幫派之一的六個成員也站在那里。
我向警局的調度員通報眼前的情況,他們回復說所有的后援部隊都沒有空,我只能盡可能地掌握這邊的情況,直到后援能夠前來為止。我發現這六個人正等著警察來處理這個精神病患,他們計劃有機會時攻擊警察。很不幸地,我猜對了。
我知道這個逃脫的精神病患有暴力傾向。我謹慎地走近他,用溫和的語氣和他說話,避免任何突如其來的動作。我順利地用這個策略走到離他十呎的地方,他突然像頭瘋牛一樣朝我沖來。雖然我盡力地閃開,但我最終還是不得不壓坐在這個不斷掙扎的男人身上。當我用盡全力控制他不斷揮動的手腳時,我只能從眼角瞄到幫派分子已經走到球場上,在我們身邊圍成一個圓圈,我馬上知道自己陷入極大的危險之中,我沒有辦法放開這個仍然非常激動的病患,也沒辦法保護自己的背部免受這些人的攻擊,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我伸手去拿槍。
槍不見了。
我明白槍在我摔到人行道上的時候掉了。我驚慌得四下尋找它,最后發現它在一名幫派分子的手上,它正指著我。
正在這時,海克特和他十個身材非常高大的朋友一語不發地走向幫派分子所圍成的圓圈,緊緊地圍成另一個圓圈,把我和精神病患包在中央。
“你在做什么?”海克特問道,他顯然頗以我的處境為樂。
“試著把這個人帶回我的車上。”
“你的槍在哪里啊?我們上次碰面時你有帶槍的。”
“這個人撞倒我的時候槍掉了。”我喘到差點沒辦法說出話來,我朝著拿著我槍的人點點頭,喘著氣說:“在他那。”
海克特轉身看著那個人,又轉頭看著我。
“他們和你我都不一樣,不過比起來,他們和你更不像,他們真的想狠狠地打你一頓,”他低聲地對我說,“我沒辦法為了警察和他們打一架,他們也不想惹我的朋友,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我仍然和這個病人扭著,我只能看著海克特,擔心自己可能隨時都會暈過去。
“我和我的朋友會一直站在這里,看警察怎么做他的工作,我們會一直看著你上了車,知道我的意思吧?”
我確實了解。
雖然我因為這場扭打筋疲力竭,不過我要帶走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終于把他套上手銬,幫他站起來,帶他走向巡邏車。
這真的是一幅奇怪的景象:一個警官抓著一個口里叫喊著外星人的家伙,四周圍著兩圈互相敵視的家伙,各懷鬼胎地走過籃球場。
正如他所說的,海克特和他的朋友一直保護我們走過球場和停車場,只在我到達巡邏車時才稍微分開一點。當我把這個已經平靜下來的精神病患塞進后座時,一只手把我的槍放到了前座上。
“謝謝。”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粗。
“這是你的回報。”海克特笑著說。
我發動車子,慢慢地離開海克特的保護圈。我后來才知道他在那里待了好一段時間,和那些幫派分子協商停戰協定,他以非暴力的方法來完成這件事。
后來又有兩次我身陷危險的時候,海克特突然現身,用他特別的方法保護了我,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在哪里,或我何時需要協助。
在我巡邏街頭的這些年里,我有時候會遇到海克特,我不止一次地邀請他和他太太來我家共進晚餐,雖然他一直沒能接受我的邀請,但我定期與他家人聚餐,直到我被調到另一個管區為止。
幾年后,就在我接受一份海外職位之前,我回到那個住宅區去和海克特道別,我走上破舊的樓梯,來到那間我熟悉的公寓,但里面空無一物,地主只知道前幾天海克特和家人收拾東西就搬走了,沒有留下新住處的地址。
我經常想到海克特,不知道他現在身在何方,我也想,如果我再次陷入危險之中,無路可逃時,他是不是又會出現,拯救我離開。
“你是不是我的守護天使呢?”有天晚上我曾坐在他家公寓后的防火梯上問他。
“不是,”他說,接著看著星空中遠處的一顆星星說:“我是超人。”
·鄭惠丹 譯·
(選自臺灣《生命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