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驕傲的女生曾那樣照耀過我們的青春,只是當我們懂得時,早已經越過那時的光陰。
周小歐的淡黃卷發
我們都不喜歡周小歐。
她是班主任指定的班干部,學習好,長得漂亮,經常被老師叫去詢問差生的情況……被人孤立,沒人理,也算公平。而且我們等了很久,也看不出周小歐有俯下身,討好我們的意思。這讓她的周圍開始布滿障礙:起身回答問題時,她的長頭發經常會被后面的桌縫夾住,她的座位上會莫名其妙地多一塊口香糖,然后粘在她白色的裙子上。有時被老師召見回來,走廊里會伸出無數條腿,羈絆之下,她像小鹿一樣可笑地跳躍著。
高一升高二那年暑假,學校挑選優秀學生干部去北戴河參加夏令營,班主任指定了周小歐。可她前腳剛走,教室里就有了嘲弄聲,很大很囂張的那種。第二天班主任宣布,周小歐主動提出民主選舉。他強調一點,其他的班級都是指定的,借此證明周小歐的大度坦蕩。
加上周小歐一共7個班干部候選,那個下午,連我們都沒有想到,最后周小歐的名字后面是一個滑稽難看的“0”。很久以后,我理解為即使在那樣的花季年齡,想抵制一個人,也照樣能無所不能。但是,真的,我們只是想讓周小歐降低她的、在我們眼里很驕傲的姿態。
那個暑假,有些索然無味。太過徹底的勝利,讓周小歐從我們每個人的視線里消失了。
再開學時,她頂了一頭讓我們目瞪口呆的淡黃色鬈發走進了教室,正是最流行的發式。我們幾個女生,曾經湊在一起,用簡易卷發棒,混合染發劑做成那個樣子,招搖過市后,再乖乖洗成清湯掛面,各自回家。
很快,班主任、教導處,甚至校長,輪番對周小歐進行訓話。每次周小歐頂著那頭卷發驕傲地去,驕傲地回,教室里都很寂靜。她堅持了足足半個月,才恢復了原狀。期間她的班長被撤了,但是很奇妙,班上的男生沒有人再發出怪叫聲。他們的眼神,如同周小歐的一樣,亮晶晶的,閃著異樣的光芒。
一直到畢業,周小歐還是一個人獨來獨往。聽說念大學后,她和班上的好多男生保持著書信聯系。我們還是很不服氣,說那些青澀屁孩有什么可結交的?可是每個人心底的失落,只有自己明白。就像知道,在那場青春的較量里,各自收獲了多少。
安寧兒的挑戰事件
安寧兒是后來插到我們班的。藝術類考生,很短的頭發,柔柔順順的表情。每節自習課,她炫耀似的起身,然后翩翩走出教室,去另一棟樓的畫室。
不是因為枯燥的素描比書本有趣,而是教室外的那個男生。他居然每天我行我素地佇立在那里,靜靜地等安寧兒出來。
我們沒有人嫉妒安寧兒。不是因為那個男生不優秀。他是繪畫高手,學校樂隊的主唱,俊秀憂郁的氣質,無一不吸引著女生的眼球。那時我們認為,安寧兒能讓他每天守候的,也正是旁人不嫉妒她的原因:一個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女生,她的早戀,如同她的心臟一樣脆弱。
老師們都睜只眼閉只眼。只有一次,是學校的例會,操場臨時施工,就改在了校門口進行。那里有一塊足夠大的綠地,校長站在臺階上,安寧兒和那個男生手拉手,就那樣突兀地出現在我們的視線里,像電視劇里的畫面一樣,那種美感和震撼,羨慕和憧憬,是很多年后,我們順理成章的愛情,所無法比擬的。
盡管壓力從上到下,安寧兒一點也沒有沮喪。那個男生還是每天站在走廊里,等安寧兒出來,他們肩并肩向外走。
班主任在最后使出了殺手锏。那時每個班有一個大學的保送名額,雖然只是二流的師范,但是那對安寧兒來說意味著,體檢不嚴格,她也可以順利過關。我們都明白背后的含義,為了符合保送要求,她就必須,起碼是暫時放棄和那個男生在一起。
我們私下里都給安寧兒打氣,似乎她的愛情就像我們自己的,一刻也不能屈服,任何的迂回都不允許。她也如同我們希望的那樣,堅持著,倔強著,不肯為了一個功利的名額低頭。最離譜的一次挑戰,她在班會上和班主任辯論,氣得臉色發青的班主任抓起粉筆頭狠狠砸向她。
后來是那個男生的家長出面了。他的媽媽很霸道,公然闖進教室譏諷安寧兒。安寧兒比我們想象的堅強,她在羞辱下連眼淚都沒在我們面前滴一滴。
男生退卻的那段日子,我們都很難過。保送名額是選舉產生的,安寧兒幾乎以全票當選。但她卻轉學走了,聽說是去做手術,然后會去念一所自費大學。
大一那年同學聚會,有一個女生說:“我們其實很自私,天真地以為投安寧兒一票,就能彌補過錯。如果不是我們的慫恿,也許她早就接受那個名額,結果會完美很多。”
之前我們怎知,一次青春的冒險是需要付出那樣昂貴的代價來維護自尊和驕傲呢?
孫可可的沉默對抗
孫可可是我的同桌。她不是惹人攻擊的女生:一張太過平凡的臉,胖,穿著樸素,學習一般,沉默寡言。她也不怎么招人喜歡,從不和人交流有關她的任何情況,一到周末就匆匆走人。
有關她的流言本來很簡單:宿舍有女生丟錢了,前后一個小時的時間里,現場只有包括孫可可在內的3個女生。另外兩個女生都急切地表白著自己的立場,孫可可只淡淡說了一句“我沒拿”就再沒有半句話。
我說你無辜,就好好解釋解釋啊。她漠然道,我平時說話就這樣,你們不信我有什么辦法?
謠言鋪天蓋地而來時,又有人先后丟了幾次錢,每次孫可可都在現場。于是連我也不得不信了。有人甚至在她面前刻薄地說:“看她那窮酸樣就一定是她干的。”在我們心里,沒有比小偷更可惡的了,但是更可惡的是她驕傲囂張的態度。
于是就聯手整她。她的暖水瓶在拎起的瞬間會“嘩”地碎掉,然后有人會善意提醒,“大家注意看好自己的錢包,有人需要報銷了”。大冷天,旁邊的女生會“一不留神”端著滿杯水“摔倒”在她的床鋪上。偶爾她晚歸,宿舍插上門,我們會睡得任她怎么喊也醒不過來……
高三上學期,她轉學走了。父親升遷。我們怎么也不相信她是原副市長的女兒。確定后,更是嗤之以鼻,“那又怎樣?她那德行到哪里也是一只過街老鼠”。
再次有人丟錢時,我們都格外沉默。我們宿舍女生的關系變得格外微妙。誰也不再信任誰,相互像防賊一樣提防著。更長的歲月里,我們都會這樣惴惴不安。孫可可留給了我們一個沉默的背影,也留下了沉默的懲罰,我們怎么知道,青春的傷害會反饋得這樣迅速而深刻。
故事的最末尾
高考結束后的那個暑假,有一次我在街頭鬧市遇到一個同班的女生。我們平素關系并不好,但是我們卻會心地笑了起來,后來她成了和我聯系最密切的女生之一。因為當時,我們都頂著一頭淡黃色的卷發,正是周小歐當年的款式。
原來,這些驕傲的女生曾那樣照耀過我們的青春,只是當我們懂得時,早已經越過那時的光陰。
編輯★小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