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捐助款的工友

第一次見到謝星榮，是他來我們廠報編輯部領取稿費的那一天。他個子不高，文文弱弱的樣子，清瘦的臉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從鏡片后透出的眼神略顯出幾分憂郁，又略帶幾分拘束與不安。那時，我們的廠刊剛剛創辦，投稿的人少，第一期只有他寫了一首小詩《打工的日子》。他的詩歌文筆清新，意境優美，短短的幾句詩行中，顯露出他深厚的文字功底。主編笑說：“真是文如其人，文字清清爽爽，人也文質彬彬。”

在以后的廠刊中，幾乎每期都有他的文字見刊，要么是詩歌，要么是散文，要么是小說。工作的些許感慨，生活的點點滴滴，都在他的筆下緩緩舒展開來。一時間，謝星榮這個名字在廠里眾所周知，“才子”這個稱號也落到了他的頭上。

謝星榮的文筆雖然優美，但他性格內向，幾次交往，我只知道他是四川人，是生產線管理。

5月12日，一場四川大地震把所有在廠的四川籍員工都震暈了，有些員工家里的損失還特別嚴重。人事部積極發起“抗震救災獻愛心”活動，并把一些受災嚴重的人員名單統計出來，其中竟有謝星榮的名字。聽說他們那里全鎮的房屋都倒塌了，很多人遇難。聽到這些消息，我們編輯部幾個人心里頭酸酸的，無法想象謝星榮那瘦瘦的身體如何承受這場災難。

幾天后又有消息傳來，說謝星榮不但沒有接受廠里的捐款，甚至連一天假都未請，每天仍然靜靜地上班下班，認真地做事。我們有幾分驚訝，但更多的是敬佩。主編對我說：“你去看望一下謝星榮。”

5月20日晚，我買了兩瓶啤酒，又買了點小吃，約了謝星榮在公司的花園里坐下。謝星榮喝了口酒，清瘦的容顏在昏暗的燈影下顯露出難以掩飾的幾許憂傷。

他進這家公司已有四年，1000多個日夜，對于一個從員工慢慢成長起來的管理人員而言，是個很長的奮斗歷程。

我說：“聽說在廠里的四川籍員工中，你家中是這次地震受災最嚴重的，而你卻拒收了公司的捐助，并且沒有請過一天假，是這樣嗎？”

謝星榮的眼神黯淡下來，悶悶地喝了幾口酒，望著遠處昏黃的路燈，黯然道：“是啊，在這次地震中，我爺爺、爸爸、媽媽、哥哥，還有我的女朋友，都遇難了，可以說，從地震發生起，我就是個無家可歸的人了。許多時候，我也想好好哭一場，可是，遇上這樣的災難，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現在，我惟一能做的，就是以忙碌的工作忘記那些傷痛。至于公司捐款，我想，還是捐給更需要的鄉親吧，我現在是孤身一人了，處處無家處處家。”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我關切地問。

謝星榮思索了一下，堅定地道：“我會盡量把工作做得更好，堅持自己的愛好，多寫文章，并打算在今后幾年內拿到自考文憑。”

在幾個編輯的努力下，5月底，我們的“災情、真情、5·12地震特刊”很快要定稿了，公司很多員工投稿，一首首詩歌，一篇篇散文、小說，一則則文學報道，盡情演繹了一場“守望相助，大愛無邊”的愛心總動員。以前積極投稿的謝星榮卻靜默了下來，刊物快定稿時，仍沒有見他的一文一字。我打電話去他的車間，他的同事告訴我，他已經請假回去了，回去祭拜他的親人。5月30日，在我們定稿的前一天，我終于收到了他的同事轉交過來的一首詩——《媽媽，讓我再看一眼你的容顏》：

在房屋倒塌的一瞬

我驚恐地合上雙眼

眼前的光明邃然消逝

只留下一個冰冷的空間

傾盆大雨沖刷我的軀體

游走的靈魂飄蕩在云端

我看到摯愛的親人在為我奔走營救

母親的呼喚讓我淚水漣漣

媽媽，親愛的媽媽

讓我再聽一聽您溫情的笑語

讓我再看一看您美麗的容顏

讓我再聽一聽家鄉的潺潺流水

讓我再看一看故園的裊裊炊煙

媽媽，親愛的媽媽

請原諒孩兒幼年的淘氣

請忘記孩兒以前的貪玩

牽住我冰冷的小手

讓我在去天堂的路上不會孤單

聽，滔滔江水回蕩著深情的召喚

看，茫茫大山展開了嶄新的笑顏

媽媽，親愛的媽媽

請張開你溫情的雙手

請敞開你博大的胸懷

讓我們記住這次災難

讓我們重建一個愛的家園

詩歌后面還附了一段文字：

寫下這幾句詩行時，已是5月16日晚上9點，離5月12日家鄉地震過去了103個小時。站在樓頂上，望著遠遠近近燦爛的霓虹，吹著涼爽的夜風，眼里卻是淚水漣漣，此時此刻，在我們家鄉，有多少親人正經歷著生離死別的痛苦？有多少鄉鄰正踩在瓦礫上呼喚逝去的親人？又有多少志愿者正心急如焚地趕往災區，用流血的雙手搬開那一截截殘垣，刨開那一片片廢墟，救出那一個個生命……

看完文稿，我心里沉甸甸的，眼前一片模糊，推開窗，望著公司花園綠草茵茵，紅花朵朵，清風陣陣，蝶舞翩翩……而此刻，謝星榮卻孤單一人傷感地走在奔喪路上。那廢墟下的親人啊！可否體會到這堅強少年的悲傷與疼痛？那些飛往天堂的靈魂啊！可否聽到這堅強少年的聲聲呼喚？謝星榮，希望你能早點回來，希望你能記住，我們就是你的兄弟，公司就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