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不出來

一、不知不覺中，被彼此的溫存打動

我在彩繪部當文員，每到晚上事情就多，都下班了我還在忙報表。王正做雜工，不急不躁坐在那，等著鎖門，我讓他先下班，他說不是不信任我謝茹，而是空洞洞的車間怕我一個人害怕；有時天突然下雨，他總是為我準備好雨傘，要是加班很晚，他非要送我到租房門口，才轉身離去。望著他的背影，他那后面看上去剪得像痰盂口一樣的平頭，留在我腦海里，弄得我寢食難安。

思來想去，覺得自己應主動抓緊他。白天，看他有空就找他聊天，晚上請他吃飯，他欣然應允。席上，他說要我注意勞逸結合，加強營養，稍長胖點更好看。我乘機說，你是不是喜歡我？他嘿嘿一笑說，我們是不可能的！要知道我一個小雜工，怎能配得上你？

又是加班很晚，王正和往常一樣送我。棄我而去的前男友，突然橫擋在我們面前。出于禮貌，我和王正隨他進了路邊餐館，也許是王正看出點什么，他草草地先離開后，男友又哭又鬧企圖與我重歸于好，我果斷地拒絕，男友喝得東倒西歪，我也喝醉了。第二天我沒上班，王正買來水果，第一次紅著臉進了屋：你沒上班，我猜你一定是病了。我很感動，連忙下床讓他陪我到樓下散步。出門后，不經意間他輕輕牽住我的手，我只覺得這無聲的溫暖，像一股巨大的電流觸動我全身。

過去的事情全掃開，別放在心上。王正說，人活在世上要面對未來，不能總生活在過去里，尤其是女孩子，在這個容易受傷害的年代，要學會自我解脫，自強不息。連著幾天，他見我沒開心起來，拉我去卡拉OK廳，又唱歌又跳舞，激得我容光煥發精神抖擻。

那天根本就不是我的錯，是非不分的主管，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指著我破口大罵。王正過來，眼睛里燃燒起一團火焰，那樣子恨不得狠揍主管一頓，替我出一口惡氣。事后我試探他：無論發生什么事，有你在我就覺得安全，以后你不會扔下我不管吧？他一陣臉紅，憨厚地低下頭。

晚上我和他并排坐在村公園的長廊上。星星閃爍，我們唧唧耳語，不知不覺中，被彼此的溫存打動，習習清風迎面拂來，我們都很沉醉。

二、我把落紅掛在陽光下

我與王正的戀愛關系公開不久，車間主管跳廠走了，老板趕鴨子上架，非讓我代主管，我一點信心也沒有。王正當眾為我打氣，但私下含糊其詞：你現在是主管了，你的地位高了。我明白他的意思。為表示決心，趁放年假之機，我把他帶回家，沒想到媽媽見了他，頭搖得像撥浪鼓，堅決不同意，要我連夜趕他走。媽媽說她看出來，王正目光游移不定，是個不顧家的男人。我當時就跟媽吵：你的理由有什么根據？為了表示自己的態度，我十分沖動和輕率，不顧一切地同王正睡在了一床。第二天一大早，在媽媽的一片哭罵聲中，按照當地的風俗，我把留有一片落紅的新床單掛在陽光下。

其實，我心有余悸。如果媽媽在既定事實面前，仍舊堅持不同意我與王正的婚姻，我會順水推舟、義無反顧地與王正分手。一者我與王正作了交待，把自己完整無缺地給了他；二者我被一個男人無情地拋棄過，心靈上有著深深的傷口，我也讓另一個男人被我一腳踢開，拋到九霄云外。我當時就是這樣的心態。但生米煮成熟飯，父母雖氣急敗壞，我還是念在王正對我好的份上，求左鄰右舍上門說情。最后，父母也只好在哀嘆聲中屈從了我，而且離家那天，媽媽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彎，蒼老的手有力地拉住王正：天下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子女好，我相信你們將來會過得美滿幸福的。

可是，我們并不幸福。年假還有幾天，我隨他回家后，我的心比冰天雪地還要冷。他家的房子破爛不堪搖搖欲墜，哪像他說的是兩層半新的小洋樓，更不是在鎮上。我問他為什么騙我？他竟然沒有一點羞愧之心，還露骨地奸笑，甚至于他鰥居多年、滿臉胡茬的老父親，在北風呼呼的數九寒冬，連一件像樣的棉襖都沒有，王正竟然是這樣一個沒有責任的人。媽媽沒錯，一點沒看走眼。難道說是我錯了嗎？但是，既然我選擇了，路還得走下去。哲人說，愛情的力量是無窮的。改變眼前的一切，對我來說責無旁貸。

大年三十，冒著漫天大雪到鎮上去購買年貨，暴風驟雪打不住傘，我緊緊依偎著他。他突然打下我的手，還把我支開，同一個穿艷陽色羽絨服的女孩子嘀嘀咕咕好一陣，樣子很親密。我問他為什么不向我介紹一下，或介紹我給她認識，他漫不經心地說：有這個必要嗎？我們又沒有正式確定夫妻關系。我覺得王正不可理喻，盡管這件事在我心里遺留下隱隱傷痛，我還是用自己的錢給他父親買了一件棉衣、一件外套和一雙翻毛皮鞋，而他手套也不給我買一雙。我并不怎么記恨他，我仍然以為他愛我，只是他局限于表達的方式和技巧。

回到廠里不久，我們就租房同居了，王正變得很顧家，早起去買菜，下班就回家，從不多花一分錢，精打細算過日子，我感到非常欣慰。然而，不幸的是我避孕失敗。既然如此，我決定要了這個孩子，我非常小心地同王正說這事，他一定要我去他老鄉開的門診部做B超，結果令他很失望，我肚子里是個女孩，他當場就要我拿掉：我家代代單傳，你得生兒子啊！

我不愿意。我求他：聽說人流很痛的，我怕痛不敢做，要了孩子吧！我們趕快結婚吧！他沒有勉強我，我感到幸運。于是，我拿出自己打工幾年的積蓄，親手寄給他父親，讓老人家盡快請人修新房，王正很感動，寄回去新房設計圖，并且說，先生女孩子更好，過幾年還可以生第二胎。

王正歡欣鼓舞地通知親朋好友說我們要結婚了，但他不肯陪我去看婚紗，也不愿意聽我提起婚禮和辦酒席的事。我摸著自己微微突起的肚子心軟了，答應他出門在外為節時省錢不舉行婚禮，免去結婚的所有儀式。現在想來，自己作為一個主管結婚都不請客，覺得自己當時太癡迷，也太失情理了。

三、天啊！我看到丙權在產房里

肚里的孩子八個月時，我辭去心愛的工作，王正把我送回家，面對自己出的血汗錢修的小樓房，但對他家總有一種陌生感，我多么希望他能留下來陪我，等我把孩子生下來再回廠。可是這不可能，他請不了這么長的假，也不忍放棄工作。在家呆了十天，他說以后有他姐姐照顧我生孩子，就拍屁股走了，剩下我和公公一起過。公公對我像女兒一樣，還逢人就夸我出資蓋新房，但由于代溝和語言不通，我感覺家里別扭，姐姐有大把農活要做，不到我快要生就不能來，我倍感無聊和寂寞。王正不給我寫信，也不給我打電話，他家也沒裝電話，我要走很遠的路到一家路邊店打電話給他，上班時間不準接聽，要等到他下班打到飯堂才能找到他。

公公說整天在家里悶悶不樂對孩子不好，讓我出門走動走動，我人生地不熟的，除了給王正打電話，哪里都沒去。為了讓我開心，公公約幾個青年婦女到家來邊做針線邊陪我說笑，后來我不知不覺中被她們約出去打麻將度日。在麻將桌上，我認識了說是在東莞當主管，辭工回家相親的帥哥丙權。他說話風趣幽默，助人為樂，出手大方，還夸我熱誠開朗有魅力，我笑話他這么老土，都什么年代了當著主管，卻走相親的老路。一來二往，我們彼此有了好感。

終身難忘的一天，姐姐把村衛生站的婦產醫生接到家，折騰了幾個小時，孩子沒生下來，撕心裂肺的痛令我感覺自己已經到了生死邊緣，醫生頭上冒著豆大的汗水說：速送鎮醫院！

姐姐一時找不到人，急得團團轉，公公在門外失聲大哭，丙權聞訊趕到，用板車拉著我就往鎮醫院飛奔。姐姐說隨后就到，我在痛不欲生、不省人事中被推進產房，她的影子還沒出現。

女兒從我的身體里脫落到了這個新鮮的世界，聆聽她聲嘶力竭的哭聲，我感到了生命的可貴。我舒緩地睜開眼睛，天啊！我看到丙權在產房里。護士指著丙權對我解釋：你老公竭誠向院長求情，說你是外地人，他不在你身邊你會害怕，院長就找我們商量，我們對你很同情就打破常規，讓他進來了。

我的臉頓時紅透了天，我想說丙權不是我老公，可我說不出來，何況他正躬在產床邊握著我的手，我已經被動得無地自容，他心血來潮、冒名頂替我老公，我對他感激涕零。

姐姐慢悠悠地拎著飯盒出現時，我恨透了王正：王正啊王正，我被油腔滑調、油頭粉面的前男友傷害，才找老實本分的你，我相信愛情，對你身上日漸暴露的缺陷都以無傷大雅一筆帶過。現女兒降生了，你卻不在我身邊，我感到自己嫁給你這個男人，并沒有獲取真正的愛情。

住了三天院，我被姐姐扶上順路的拖拉機，顛顛簸簸頭重腳輕地回到家。丙權按風俗不能到月婆子房里去，他趁家中沒人隔著門對我問寒問暖，我對他產生了莫名的依賴感，我擔心自己總有一天會陷入感覺中去。這天，疲勞和焦慮得睡不著的我，聽到公公和丙權說話，說王正的思想太封建，新時代新風尚，生男生女還不都有一樣？

怪不得他姐姐對我這樣。我包著頭巾固執地走在風中去給他打電話，問他怎么還不回來看我和女兒，他半天不說話，我問急了，他竟蠻橫無理地在電話里哭：生個女孩有什么好回去的！

辛酸的淚水嘩地直往外涌，浸透了我的胸襟，我強忍住氣憤裝出笑顏說：你還是回來看看吧，抱抱孩子，給孩子取個名字。他暴躁地兇我：你以為給我生個女兒很光榮是吧！

他極不耐煩地掛斷電話，我淚水像雨水一樣直流。公公急得什么似的說：孩子！月子里不能見風，不能哭的啊！老人勸我一番，風風火火跑去打電話，王正才遲遲歸家，公公操起扁擔揍他：你娘死得早，我看你可憐從沒打過你，再不打你，你更不知好歹，你媳婦出錢為我們家蓋屋住，如今孩子也生了，讓她孤伶伶地在家，你回都懶得回，良心狗吃了嗎？王正企圖狡辯，扁擔落在他背上。該打！我心里說。他把求援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我對公公說：繞了他這一次吧！

王正老老實實燒水做飯端屎倒尿，在家呆了七天。女兒滿月那天，公公按當地風俗擺了筵席，姐姐和丙權忙里忙外，我抱著女兒插不上手，心里充滿感激和欣慰。

四、放下電話，一種說不出的心痛

一天丙權突然問我：謝茹，人世間情為何物？想到自己走過的坎坷，想到自己獨守空房，我回他一個無奈的笑容說：情是魔術吧！

他要出發去打工了，問我以后還要不要出去打工，我毫不隱瞞：像村里大字不識的大嫂們，心甘情愿一輩子窩在屋檐下，鼠目寸光地守著孩子，我做不到，我要出去找自己的工作和出息。離王正近一點，隨時可以見面，過一種實心實意、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平實日子。

丙權說他認識東莞長安一個工藝品廠的張經理，他說我非常適合在張經理手下做彩繪主管，聽他這么說，不免有些心動，去鎮上買東西，與丙權同行，一路話別。望著他上車，大巴絕塵而去，我從此竟然多了一份思念和牽掛。晚上，從不做夢的我做了個非常奇特的夢，鳥語花香的季節里，映山紅開得漫山遍野，紅光滿面、西裝革履的丙權，舉著向陽花向我揮手走來。我穿著粉紅色的婚紗，在布滿玫瑰和百合的殿堂里，挽著丙權的手臂昂首邁步在紅地毯上。夢中醒來，驚出一身冷汗：我是有夫之婦、有家有女，怎能有這種可怕的夢啊？

鄰居家裝電話那天，我興高采烈地打電話給王正：我們家也安部電話吧？你想家了打電話方便！他不通人情地說：有多少羊趕不上山！我當時還不懂他這土人說的這句土話。

丙權每星期給我兩個電話，傳電話的發叔聽出電話里男人的聲音不是王正，就怪物似地看我，王正每兩個月給家里寄一次錢，次次不多不少五百元，很少打電話。丙權的電話多了，反而我對王正偶爾打來的電話麻木得沒了感覺。

轉眼女兒半歲，打工之火在我心頭熊熊燃燒。做通公公的工作，把孫女交給他帶，我去打工，他非常樂意地點頭，但出我意料之外，王正不同意我外出，電話里冷冰冰地說著土話，我沒怎么聽清楚，但他跟我吵的話語，字字句句像刺刀穿插我的心：你是一個跟我結了婚的女人，要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安分守己地生兒育女、侍候老人，孩子睡著了要下地干活，養家糊口；別老想著到外面的花花世界養尊處優！聽明白了嗎？

放下電話，心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固步自封的他，從此停止給家里寄錢，連一年一度的新春佳節來臨，也以因請假太多、批不到假來搪塞，錢也不寄回一分。過年的心情一落千丈，別人家過年喜氣洋洋，而我為王正背信棄義淚流滿面。

年初一大早，丙權來電話給我拜年，我推心置腹地同丙權談一個多小時后，終于忍不住用顫音大聲對他說：丙權！哪怕是失去現有的一切，我也要來東莞！丙權激動萬分：我恭候你的大駕！年后民工潮高峰一過，丙權為了這句承諾，在東莞火車站寒氣逼人的廣場上，傻傻地呆了一整夜。望著他憔悴和疲憊的面容，我感動得說不出話。

丙權把我帶到長安住進酒店，招待我吃過晚飯，把我送回房間。我以為晚上一定要發生點什么，這也許正是我所期待的。我不是那種下流女人，但我畢竟是女人，畢竟處在生機勃勃的年齡，何況丙權對我“仰慕”已久！然而丙權說：謝茹，你一路勞累，早點休息吧！他說還有事要辦，匆匆出了酒店大門。

第二天，丙權把我帶到瑾文廠交給張經理。張經理熱情沉著地和我交談，直截了當說我來晚了，但可以從彩繪部主管助理做起，我心里不樂意地說，給我時間考慮好嗎？我去深圳聽聽我老公的意見。張經理模棱兩可地說：這就好。

五、張經理，你怎么對我這么好

王正見到我怒發沖冠：誰讓你出來的！我的心在熱天已經來到的深圳街頭陣陣發冷。我把進廠的想法剛說了個頭，王正指著我來時的路說：你來是進廠的話，明天就給我回家。我被羞得抱頭痛哭。老鄉過意不去，拉我到她租房住下，晚上王正同我住在一起，明月掛窗前，而我們彼此并沒有久別勝新婚的甜蜜感。

早上，東方升起紅太陽，透過明亮的玻璃把萬丈光芒溫柔地投進床前，我多么想在老公枕前撒撒嬌，再多睡一會兒懶覺，他硬是把我拉醒：我今天上班，明天請假陪你一天，你后天就回去。他不由分說地摔門而出，我心里空空如也，好似跌入無底冰窟。

我翻來覆去地想：自己不能太執著于王正，遷就下去受苦受累的是自己，應該放下一切包袱，趁年輕打工多賺錢，將來打不了工了，才有條件過稱心如愿的輕松日子。我為他做好可口的飯菜，準備了一瓶好一點的酒，等他下班。他喝得痛快淋漓，露出難能可貴的笑容，酒足飯飽后酣然睡去，落得我以淚洗面，徹夜未眠。

新的一天又悄悄來臨，我給王正留了張紙，強裝歡顏找張經理進廠，他說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需要照顧，安排我住四樓他房間隔壁的空房，里面窗明幾凈又清靜，陽臺衛生間一應俱全。

沒有熱水器，洗澡水要從底層一樓往上提，張經理見我提得吃力幫我好幾次。后來他干脆說：你不介意的話，就到我房間里面洗吧！我一聽臉就紅了：我每天在你前房打開水進進出出，已經夠麻煩你的，再怎么好意思到你后房去呢？我先克服克服，發了工資自己買一套。

星期天張經理不用上班，等到我下班回宿舍，他正領著廠務和電工為我安裝飲水機，熱水器已經裝好，他還親自為我扛礦泉水。聽廠務說都是經理出錢買的。晚上我提著水果謝他：張經理先謝謝你，錢我發工資就還你。

別客氣。張經理仁義厚重地說，錢你不用還了，你遲早是主管待遇，我讓你提前享受而已。

我正要退出，張經理說：謝茹，我與老板通融了一下，讓門衛放你老公周日進來，與你團圓。

謝謝你，張經理！你怎么對我這么好？

我們廠善待每一位員工。他說，更何況你是我們廠的人力資源。他見我聽得云里霧里，不明白后面的話，就說，難道說你沒聽唐丙權說，他是人才獵頭公司的嗎？你到我們廠來工作，廠里給他出了錢的！

丙權原來是獵頭！

有這么好的條件，我巴不得王正過來，打電話給他，他說出的話差點把我氣死。他陰陽怪氣地說：你有幾分姿色，男人見了都會動心，但你畢竟有老公而且結婚生育，誰也不敢隨意造次，一定是你主動勾引投懷送抱，否則，狗經理不會憑白無故對你好！

一天夜里，張經理聽到我的咳嗽聲，輕輕地敲響房門，打開門他焦急地站在門口硬遞給我一瓶藥，不知是出于對王正的報復，還是一個已婚少婦的生理使然，我伸手把他拉進了自己的房間：你陪陪我吧！

從他靜靜地站在房間中央的那一刻起，從不來我宿舍的王正，他的樣貌和身影在我的腦海里一下子淡化了。但這一夜什么也沒有發生。

我給王正打電話甚至寫信，他總是愛理不理。五一節放假，我去找他，他居然同一個快四十歲的女人住在一起。老鄉還告訴我，我在家生孩子時他們就曾住到一起。人都是越變越好，他怎么就變得我不認識了呢？哭著回到廠里，張經理問我發生什么事，我傷心欲絕地撲進他懷里泣不成聲，向他傾訴了自己的一切。

我生日那天給王正打電話，讓他過來以緩和我們的夫妻關系，我等了一天不見他來，晚上張經理手提大蛋糕出現在我門口，我鼻頭發酸：你怎么知道我生日？他說：員工花名冊上寫著！

這一夜，我把自己的激情全部給了他，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快樂，不再想王正對我的不公。事后，我給他買了一條高級針織領帶和一支電動剃須刀，作為我自愿獻身的紀念品。

我媽知道了王正在外面的所作所為，她并不感到意外，但非常氣憤，擔心我受不了刺激，千里迢迢趕來看我。張經理陪我一起去車站接她，她見到我就老淚縱橫：都怪我沒有為你做主。我和媽媽緊緊地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張經理陪我媽媽散步逛商店，晚上一聊就是幾個小時。星期天，他開廠車載我和媽媽去深圳歡樂谷，過山車、太空梭、激流勇進……刺激好玩得我和張經理一一體驗。媽媽詼諧地問我：是不是你與張經理出軌在先，王正才賭氣亂搞的呀？我肯定地搖頭。媽媽說，你和他是領了結婚證的，要考慮世俗和影響，看到你和張經理的關系這么親密，本來是要去教訓王正的，只有罷了。媽媽警告我：見好就收，別不爭氣啊！我明白媽媽的意思，王正雖對我不忠，但我跟張經理一場，足夠對他產生了報復，畢竟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女人，而且有家有女兒。

張經理和我同到車站送媽媽，媽媽拉著我的手抹著淚對張經理說：你是好人，如果你們真有緣分的話，就等到來世做真夫妻！張經理紅著臉咬著嘴唇：伯母，我懂！

返回的路上，張經理把手搭在我肩上：我真想你在某一天，成為我名正言順的合法老婆。車上那么多人，他說出這樣的話，我面紅耳赤。為了媽媽所說的爭氣，我硬著頭皮求他把王正安排進廠，他說他通情達理，一定幫忙。可一回廠他就不見了，一打聽，他請假一個月不知去哪，我一急哭泣起來：住你隔壁，去哪兒竟然招呼也不打，這么絕情！男人怎么都這樣？打他手機，他在電話里言不由衷地說：我需要冷靜。

六、他放不下那個女人

公公在電話里說：你媽媽告訴我了。我打電話教訓兔崽子了，他要敢再在外面不守規矩，跟別的女人鬼混，我就找麻城在深圳的混混剁下他一條腿。我雙眼被淚花模糊，嗓子被什么堵塞，什么聲音也發不出來，也聽不清公公往下還說了些什么。晚上下了班，我平靜了許多。

誠惶誠恐中度過一個月，張經理如期回廠。我如等到了分別多日的親人，撲進他的房間，他并未顯出熱情，倒是殷勤地遞給我一張相片，相片上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正閃耀著一對明亮的大眼睛對我甜笑。他說，她叫阿娟，是這次回家相親選中的對象，過兩天她就來進廠，你看她還算漂亮吧！

我把相片甩在他手上，轉身要走，他拉住我說：你老公愿意來嗎？我打下他的手回答他：他不稀罕，他不來，我走！

你聽我說！我們已經錯了，不能總錯下去，更要有哪里跌倒哪里站起來的勇氣！

阿娟來廠做了文員，張經理宣布我升任副主管的同時，誠懇地向我提出王正進廠的事。王正并不知曉我與張經理的事，但他放不下那個女人。也許王正從小失去母親，那個女人身上有他要的母愛。迫于壓力，王正終究同意與之分手，并進瑾文廠在我手下當組長。也許是良心發現，他進廠后對我特別呵護，給我洗衣服做飯，陪我聊天看電影，還取出他有限的積蓄，買回鍋灶、彩電和DVD，把宿舍布置一新，跟洞房似的有情有調，隔壁的阿娟見了，要張經理學他。

我內在的欲望之火重新點燃。當王正抱我的時候，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張經理，忽然覺得自己對王正太苛刻，淚水不自覺地溢了出來。王正完全無法洞察我內心的動向，還以為我為他過去的不軌傷心落淚，他堅如磐石地向我保證：以后永遠不做傻事！我當然不記前嫌同他和好如初，每天出雙入對，令廠里的俊男靚女羨慕有加。發工資那天，我們歡歡喜喜去手機超市，一人買一款時尚手機。

中秋節晚上，廠里在二樓大餐廳，喜氣洋洋地為設計部主管舉行盛大婚禮，阿娟做伴娘，給新娘擋駕喝多了酒，醉倒在小會議室里，當張經理找到她時，發現她被人強暴。后查明強暴者竟是彩繪部主管，都還沒回過神來報案，作惡者在門衛眼皮底下，神情自若地走了出去。

阿娟失蹤，我亦受命當彩繪主管，設計部主管自覺新婚之時，發生那樣的事對不起張經理，雖然張經理一再說，那只是一個意外，他還是攜著新婚妻子出廠了，張經理為此比不見了女朋友還要愧疚，精神萎蘼。新任伊始，我工作上急需他扶持，但他現在這個樣子，我不忍心麻煩他，當然更不愿意看到他就此消極下去。我的壓力非常之大，常常吃不好睡不好，還要心掛幾頭。

王正被派去了外發廠，我過得非常糟糕，張經理借酒澆愁以淚洗面，過去勸慰他，他竟然失去理智，跪在地上抱緊我的雙腿：謝謝，你馬上離婚吧！跟我結婚，我愛你！

我的心頓時被他搗成了兩半，我不知所措不得安寧，強烈地感到自己脆弱和無力，本想對他說，王正已痛改前非，遠離了那個女人，我和他現在真實地相親相愛。幾次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強咽下。我扶起他，他默默地看著我，失控地叫：你老公不愛你，為什么不離婚嫁我？！我傻了，無言以對。他雙手挾住我的雙臂吼道：你為何不回答我！

張經理，你喝多了。我與老公沒和好時，我就想離婚嫁給你，可我冷靜一想，這對你不公平。我一個已婚且有孩子的平常女人，不值得你如此動真情。

不！不！張經理的拳頭狠狠地砸在桌子上。

第二天，張經理紅著臉說他太沖動，請我原諒。為幫他盡可能開心，我只好正面出擊，找出王正喜歡看的影碟片，陪他一起看，邀他一起跳舞，煮他愛吃的夜宵，我一度平談庸碌的生活又蕩漾起浪花，我們體驗著人間友愛的神秘和熱切。

與張經理保持正常人際關系，反遭到嫉妒者議論，過去發生的早已被封存的風塵往事，被人添油加醋地搬了出來，山洪猛獸一樣直撲王正，他質問我是否屬實，我冷靜地答他：你怎么這么缺腦筋呢？

七、老公將我和張經理逮個正著

丙權出現了。上午同張經理一陣耳語，下午教唆王正去另一家工藝品廠當彩繪課長，工資一千五百元，樂得他合不上嘴。張經理看著王正搬行李。爾后，把我和王正拉進附近的酒樓。酒過三巡，他面色紅潤，指著我對王正說：好生生過好自己的日子，不要聽那些對你不負責任的道聽途說。你老婆是個不錯的好女人，你擁有她是你這輩子享受不盡的福氣，廠里都羨慕你！

王正點點頭不說話，目光很深沉。往后，我與張經理相安無事地做著友好鄰居，王正每十天半月來一次。一天張經理情緒十分低落，把我叫進他辦公室閑聊，滿嘴對個人未來的失望，以及對工廠的憂心，臨了讓我晚上去他的宿舍。

剛關門就有人敲門。只敲不叫，張經理沒有應聲，我也以為敲門的人會自動離去，但事情并非想象的那么簡單，僅過兩三分鐘，門外又響起敲門聲，敲擊的重量像換了個人，同樣只顧悶頭悶腦地敲，不發出任何嗓音。我們無法知道是誰，但可以肯定敲門的人知道房間里一定有人，不死心地敲了一陣，終于停手不敲了，一切重歸于平靜。張經理從床上坐到沙發上，往外打手機，詢問是不是誰有事找？得到的回答是：沒事！他躬身掀起厚重的窗簾一角朝外探望，月光從樹葉間灑落，不遠處兩個宿舍保安在交頭接耳，并沒有什么異常。

如果我這個時候開門離開，也許什么事也沒有，可我執迷不悟，硬是由張經理摟著打開電視，還看得津津有味。大約過半小時，敲門聲響起，這次敲門的人毫無耐心，敲得又猛又烈，旁邊不遠還夾雜有壓低的議論聲，仔細一聽，有保安有副經理，好像還有更熟悉的聲音，我一陣驚慌。門不開不行了，拖的時間越長越不利，快速整理好衣服和頭發，張經理大聲咳嗽兩聲，若無其事地打開門，門外站著王正，雙手抱胸氣勢洶洶堵在門口，嘴唇抖動說不出話，我撞開他奪門而逃，撲回宿舍倒在床上伏枕而泣。王正進來瘋狂地扔東西，我的手機被他摔開了花，我哭得心和聲音一起碎裂。張經理破門沖進來說，去外面談！

三人上了車，每人的樣子都像是去地獄報到。車在張經理手里飛揚跋扈地行駛，王正突然拉開車門欲往下跳，我死死抱緊他。張經理緊急剎車：不該發生的也已經發生了！你想怎么樣？

王正癱軟在我懷里像一堆爛泥。

過了兩天，那是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張經理眼睛紅紅的與我擦肩而過，四目相對瞬息怔愣，我哭喪著問他去哪，他像霜打的茄子一樣埋頭疾走，立刻打他手機，手機關機，抬頭朝他消失的方向張望，一輛的士揚長而去，卷起一縷煙塵。我噙著滿眼淚水，在空曠的大街上，默默地站了很久很久。

八、我似熱鍋上的螞蟻

在思念張經理和必須痛心疾首地面對王正的煎熬中，度過一天又一天，廠里下達了副經理升任經理的決定。我一天都不想呆，可又不知何去何從，王正說我丟了他的臉，堅決不讓我進他的門。無論我虔誠地向他懺悔，求他看在我過去曾經對他好，看在女兒的份上原諒我一次，都無濟于事。他對我置之不理，也不上班，提著魚桿去釣魚。我跑到電話亭，坦誠向公公承認自己的過失，可憐兮兮地說，我想回家帶女兒。公公說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回去。

我不知道老人家，給兒子在電話里說了什么。王正出去半天就回來了，魚簍里空空的，什么也沒有，他極其粗暴地打開門，踢偷腥的貓一樣，朝縮手縮腳呆在門口的我就是一腳，怒氣沖沖地叫喊：滾進屋去！

我渾身無力，雙眼一定像死魚一樣泛白，但我據理力爭：你以前不止背叛我，還同居那么久，我都原諒了你，你就不能心胸寬敞點？

嘣！他對門踹一腳：臭婊子！家丑不外揚，你打電話給我老爸干什么？你給我聽好了，我們已經扯平了，誰也不欠誰了，如果你再有下次，別怪我不客氣！

王正，我再也不敢了！他昂著頭，沒說一句話，送我回廠，我并沒有因他寬容而感到一絲一毫的安慰。我與他的婚姻保存下來了，但從一開始，我親手毀了自己更重要的東西。我重新振作起來，坐回鏡子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簡直不敢相信，鏡子里的人就是我自己。曾引以自豪的美麗不再，細密的皺紋密集地爬上額角和臉頰，曾經綽約動人的風姿，蕩然無存。

時間在不經意中過了半個多月，我意外地收到快遞公司送來的包裹，里面是一部嶄新的時尚手機，一條昂貴的白金項鏈和一封張經理的親筆信。信中寫道：……我們在錯誤的時間和錯誤的地點，發生了錯誤的事件，所產生的結果是我們所不愿看到的。都怪我把事情，事先估計得太樂觀，給你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傷害，我在此說對不起！你可以永遠記恨我，但我要說，我對你的愛永不后悔！隨信奉送的禮物，請你務必收下。我已經打聽到阿娟的去處，將去接她回家；我無意中傷害了你，不能再讓她繼續受傷害。請相信，我能把她從感情上拉回我身邊，把她當著你一樣關愛和呵護，使她幸福……

信很長，看得我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再也看不下去，靈機一動，打張經理的手機，很快就通了，但接聽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丙權，我沒好氣說：陰魂不散的陰謀家，怎么是你？

不是我還能是誰？他一改慣有的腔調說：他住院了，我陪陪他。你沒事吧？

他住院？他病了還是意外受傷了？在哪家醫院？我心急如焚：你快告訴我，我馬上過來！丙權說：你別急，他沒什么大病，就是心太累，療養幾天就好。丙權沒再往下說，等我再打過去，打不通了。接下來的時間，我似熱鍋上的螞蟻度日如年！

一個星期過去，丙權來電話說張經理出院了，我長長吁了口氣。我叫他來，拜托他把張經理快遞給我的手機和項鏈，還有我寫好的祝福的書信，一并交給阿娟，作為我送給她與張經理結婚的禮物。丙權說馬上來，可我掰著手指數了十天，仍舊不見他的人影。整整一個月過去，打了張經理和丙權無數次電話，沒有一次打通，我以為丙權那“獵頭”把張經理獵走了，兩人就躲避我，玩起失蹤把戲。

直到國慶，原設計部主管女兒滿月，無孔不入的丙權，道出張經理離廠前后的真相，我又陷入極度悲哀之中。丙權告訴我：阿娟出事不久就在回家的路上自殺了，張經理知道，他哪去找她？這個傻蛋，鉆進了愛情牛角尖，出不來也想不開，回家安置好老母，就沉甸甸地上白馬寺出家了。

你知道嗎？一個前途無量的企業管理家，就這樣活生生地自毀于一旦。丙權說，我作為獵頭，在張經理身上的投入前功盡棄，張經理看破紅塵，你是不折不扣的罪魁禍首！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步出酒店的。我將紙巾堵塞住嘴，眼睛哭腫得像對燈籠，幾天不敢出門。本來時間和距離已經漸漸沖淡了過去發生的一切，但是張經理的選擇，讓我感覺自己罪惡滔天。身在廠里，身臨其境，每往張經理住的門口走過，每進出辦公室，睹物思人的感覺就襲上心頭。一切雖然已經過去，時間卻洗滌不掉我的自責，我選擇了離去。一走了之，也許對我是最好的懲罰！

丙權把我和王正弄進了一家公司當中層管理，公司為我們在外租房住，經過時間的磨合，我與王正雖過回到從前，但人相對心隔墻，無言話衷腸。于是把在老家的爺孫倆接來調節，一家四口真正住在了一起，爺爺在和孫女講故事，我炒菜，王正從背后摟住我，我想笑一下，但沒笑出來，不由得淚珠滾滾，滴落在他手上，他憐憫地問我：謝茹，你怎么哭啦？

我閉上眼睛，動了動鼻子，淚水涌進了嘴唇：我高興……

責任編輯：鄢文江

題圖插圖：石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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