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夜班,我就拖著工友夢書直奔夜市,18號了,新一期《江門文藝》應該出來了。
晚上八九點鐘正是工業區下班的高峰期,也是夜市的火爆之時,街上人聲、車聲不絕于耳。
我倆走過燒烤攤,穿過水果店,擠到小書攤。一眼就看到老地方擺著嶄新封面的《江門文藝》,不用翻閱掏錢就買。時間尚早我拖著夢書逛超市。遠遠看到超市門口左邊圍著一群人,想必又是賣狗皮膏藥類。
我不感興趣,正想擠進超市大門,卻被夢書拉了一把,扭頭一看,人群中一個雙膝跪地的年輕男孩,身穿一套藍色運動服,留著碎發,頭壓得低低的,看不清他的相貌,大約十八九歲。只見他兩手撐住膝蓋,地上寫了兩行字:湘中學子,流失此地,盤纏用盡,訪親不遇,饑腸轆轆,被迫行乞。送我一文,不勝感激,有幾張一元的零鈔壓在字旁。這種現象我見多了。
圍觀的人走了一批又來一批,看的人多給錢的人少。我不耐煩地催著夢書走,夢書卻從口袋里掏出10元輕輕放在字上,四周傳來嘲諷的話語。
“活雷鋒出現了?!?/p>
“又一個傻子?!?/p>
夢書沒理會。我說:“今晚的加班費就白給人家了,可人家連個‘謝’字也沒有?!?/p>
夢書說:“你不懂不怪你。”拉住我到小吃攤要了兩支啤酒、一盤田螺,邊喝邊講他的故事。
三個月前也就是夢書進這個廠之前,他在虎門他大哥處住。有一天,他要去橋頭鎮,去應聘一家臺資企業。他身上就帶了張百元鈔票,在車上售票員找給他80元,其中有一張50元,三張10元。到了橋頭車站他吃了個快餐,買了瓶康師傅冰紅茶,打了10元摩托到那家臺資企業。面試完已是下午,又打10元摩托回橋頭車站想轉車到虎門。上車時他遞上50元給售票員,售票員先拽了拽,再柔了柔看了看,冷冷地說:“這錢有問題,換一張!”夢書急急地回答:“沒有了,就這一張了。”售票員面無表情地說:“沒有就下車!”夢書不情愿地下了車,之后上了幾輛車都被趕下來。當時他欲哭無淚,前兩天手機剛掉,大哥的電話又沒記住,想到派出所求助又擔心警察叔叔不相信反而被誤認為用假鈔作案,從橋頭鎮到虎門就20元車費,想當一回乞丐,走到人家面前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翻遍口袋摸出兩個硬幣,四點多了,只好到附近超市買了一大瓶礦泉水硬著頭皮上路。從橋頭跟著往東莞虎門方向的車到橫瀝,橫瀝到東坑,東坑到寮步,半夜到東莞南城,他清楚記得過南城汽車站時汽車站樓頂上的掛鐘指向三點,然后他蹣跚著過厚街,第二天早上九點半才到虎門大哥的租房。他只跟大哥說,太晚了在旅店住。鞋子一脫,腳趾起了幾個大血泡。
“就因為一張假幣,就因為20元車費讓我走了近15個小時六十多公里的路。”夢書喃喃地說。
是呀!那男孩跪了一晚上只能“騙”到一二十元,難道他的人格尊嚴僅值這一二十元么?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不到萬不得已,走投無路,一個年輕人愿意跪街頭么?
我喝干杯中的啤酒,掏出10元拍拍夢書的肩膀:“走!我也愿意‘受騙’一次?!?/p>
回到超市門口,人群已散,那年輕男孩不知去向。
題圖:李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