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城東的一條十字街口。沒有安裝紅綠燈。街口車來人往,人聲嘈雜。四周馬賽克樓群經過歲月風雨,顯得陳舊和古樸。
十字街口斑馬線一側,每天清晨和中午,都停放著一排舊單車,這道舊單車的“景觀”與老城格格不入。每輛舊單車的網兜里都放著一雙手套,車架上綁著橡皮繩。
在舊單車前,黃瓜專注地望著過往行人,目光里充滿渴望和期待。旁邊還有幾個青壯男人,坐在一旁街檐下打牌,喧嘩聲在十字街口傳揚開來。
三個五帶二。黑豆往地上甩牌。
三個六帶二。來福也向地上甩牌。
四個八炸死你……來喜甩完牌,見無人能壓住,立刻從各人手中收取一元錢。這時,旁邊幾個觀看的人見來喜贏了錢,一齊起哄,要他買煙抽。
別打啦,生意來了,走。黃瓜跑過來說。
眾人起身,見一輛小轎車停在單車旁,一個時髦女人,手指前方對黃瓜說:你們跟著我的車,一直往前拐右,進一條小巷就到了。不過,要上八樓哦!
知道了,我們去八個人。黃瓜轉身指著矮個子說,老四,你在這兒攬活,有生意打我電話。
隨后,八輛舊單車不緊不慢地跟在小轎車后,駛入小巷。小轎車停在車棚里,女人就帶著黃瓜他們上樓。
來喜,這棟樓我們去年來過,跟一個退休老人搬家,記得不?老四還打爛人家一面鏡子。來福在樓梯間對來喜說。
噓,別讓人家聽見,以后誰還請你?來喜回頭提醒來福說。
時髦女人似乎聽見了,回頭對黃瓜說:黃師傅,有話說在先,摔壞東西要賠償啊!講好的三百塊,搬完我一分錢不會少你。
那是,那是,我們很細心的,還從來沒有摔壞過別人的東西呢。黃瓜說。
進到時髦女人家里,黃瓜很是羨慕,這是一套三居室的套房,屋內富麗堂皇,家用電器一應俱全。黃瓜來不及細看,馬上安排工人搬東西,并一再吩咐大家要小心輕放。
在搬家具下樓的時候,黃瓜不禁暗想,這個單身女人,這棟樓也是新樓,她干嗎要搬家折騰呢,難道這是她租的房子到了租期?
時髦女人叫楊梅,原來是一家娛樂城的總經理助理,她在新城“新都花園”買了一套住宅。
家具全搬下樓后,楊梅去對面的商店給每個工人買了一瓶礦泉水。黃瓜打電話叫來了一輛貨車。
搬到下午三點鐘就完成了,除去六十元車費,每人掙得三十元。下樓時來福卻嘀咕:楊小姐太小氣。搬這么多東西,從八樓搬過去又是三樓,應該給四百塊才合適。媽的,不如昨天掙五十塊輕松。
來福,你嫌少,去叫楊小姐再拿吧。我又沒去看過,她說一個人居住,誰知她有那么多東西。黃瓜說。
他們正說著,一輛轎車突然剎到他們前面,楊梅從車門伸出頭:黃師傅,你們怎么走這么快?今天辛苦你們了,再給你們一百塊買酒喝。
怎么,還給我們錢啊?說多少就多少嘛!黃瓜停下單車說。
一件東西都沒有損壞,我很高興,以后,有親戚朋友要請散工,我介紹你們。楊梅說著將錢塞進黃瓜的上衣口袋,沒再多說就把車開走了。
黃瓜望著楊梅遠去的轎車,連說謝謝。
瓜哥。有“艷遇”了,一百年才遇上一回,追著加錢,楊小姐莫不是愛上你了?來喜取笑黃瓜。
黃瓜推了來喜一下,說:別瞎說,人家是高級白領,哪能看得上我這樣的農民工?
農民工咋啦?這城市的高樓還不是農民工建的?來福附和著說。
你哥倆別笑話了,這女子心好,哪像上次那個滿臉暗瘡的八婆,講好兩百,付錢時硬抽回二十。黃瓜一邊說,一邊把錢分給大家,剩余的二十塊留給老四。
黃昏,城邊的平民區顯得寂靜和凄清。黃瓜他們就住在平民區的牛屎巷,這里房子陳舊、矮塌,都是七十年代磚木結構的樓房。現在新城一崛起。稍富的本地人就搬到新城,而這片平民區多數是外來打工人和小販租住,他們圖的是房租便宜。
黃瓜與來喜住在一間屋,來福與黑豆住,其他人住在隔壁。
晚上,老四到黃瓜的房間說:瓜哥,這錢我不能要,我又沒去搬東西,攬活是輪流的。
老四。你跟他們不同,你老媽有病,老爸又喪失了勞動力……黃瓜以長輩的口氣對老四說。老四家里確實窮。還住著破瓦房。老四沒娶老婆,因為他的右腿有點瘸。
我媽的病難以治好,恐怕是隔天遠人地近,只等時間了。老四說。
唉……黃瓜為老四嘆了一口氣。
瓜哥,黑豆晚上夢話連篇,好像魂不守舍的。來福突然談到與自己睡同屋的黑豆。
黃瓜說:來福,黑豆才十六歲,考上高中家里沒錢讀。他老爸與我是同學,在一次修水庫時被石頭壓傷了腿,癱瘓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我帶這孩子出來掙錢。能關照則關照一下吧!
老四、黃瓜、來福談到半夜才各自回房睡覺。
黎明,老天爺狠狠地下了一場雨。雨停后,日頭已當午,陽光照進牛屎巷,巷中那堆垃圾被太陽一曬,發出霉爛氣味。吃過午飯,黃瓜在巷子里伸了伸懶腰,仰頭看看天,然后推出單車一聲吆喝:兄弟們,上班。
立刻,幾輛舊單車跟在黃瓜身后。依次慢行。
說起黃瓜的散工隊,他們這幫人都吃苦耐勞,講信用,什么臟活重活都干,包括給人家打掃衛生、疏通廁所和下水道。黃瓜在老城有些知名度,因為他率領的散工隊,已經在老城做了十多年的活。只是手下的工人一撥一撥地換,他卻堅持了下來。他熟悉老城,所以在老城有固定的雇主。比如老城的歌舞團和文化館等單位,只要布置個什么活動場地,都要請他們,黃瓜不愁沒活做,當然還是有不出工的時候。
黃瓜在老城呆了十多年。很少回家,人們不知道他結沒結婚。都四十多歲的人了,總是一個人風里來雨里去。只有與他同舟共濟的來喜來福兩兄弟知道他結過婚,老婆死于產后大出血,孩子也沒保住。
老婆的意外死亡,娘家父母根本不能接受,曾懷疑女婿不送醫院是謀殺,而村人也另眼看他。因此,后來有媒婆給他說媒。女方一知道他的過去就避而不見。黃瓜也苦惱,從此,他打算一輩子打單身。他曾想過去寺廟削發為僧,修身養性,也為死去的老婆超度亡靈。但是,黑豆的父親卻勸他要好好地生活,抬頭做人。于是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他帶著來喜來福兄弟來到這座南方小城打工。但是,能干什么呢?一沒技術,二沒文憑,只有在建筑工地上當小工。整天做重活臟活,一月下來工資也就三四百元。在工地上千了兩個多月,一天,工地上停工待料,他與來喜就到老城的街道上去逛。黃瓜穿著一件皺巴巴的西裝,一雙皮鞋也破舊不堪,來喜更糟,穿一件黃卡其上裝。腳上一雙解放鞋,水泥斑斑。
他倆正在十字街口看熱鬧,一雙大手拍在他肩膀上。黃瓜回頭一看,是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那男人說:師傅。你們是搞建筑的吧,我有一點活干不干?
什么活?黃瓜問。
搬家,家具不多,一百塊錢行不?那男人說。
黃瓜與來喜對視了一眼,真是彎腰拾財,沒事掙點小錢又何樂而不為呢!在工地上累死累活干一天才三十塊。此時。那男人以為黃瓜嫌錢少,又說:你們嫌少,我再加五十。
這是黃瓜與來喜第一次掙外快。從此他倆發現了這個掙現錢的“商機”,而且比建筑工地上千活安全。
黃瓜回憶著從前,不覺便回到了十字街口,他把單車停好,將外套往單車網兜一放,便站在單車旁看著過往的行人,等候雇主前來。
黑豆下午沒打牌,只站在一旁看熱鬧。
就在這時,一輛小轎車在單車旁戛然而止,車門打開,是楊梅,她向黃瓜招手。黃瓜以為是楊梅幫自己聯系了生意,幾步竄過去。楊梅卻輕輕地說:黃師傅,我想問你一件事,昨天搬家。你們哪個撿到我什么東西沒有?
沒有撿到東西啊!什么東西?黃瓜說。
這時,打牌的幾個人也圍過來。楊梅見眾人過來,也就很含蓄地對黃瓜說:黃師傅,既然這樣,沒什么,我走了。楊梅開動了車。
黃瓜望著小轎車遠去的方向,臉上有些驚詫。
瓜哥,楊梅問你什么?來福湊過來問。
當著眾人的面,他不便明說,只說一點小事。
眾人聽黃瓜這么一說,又打牌去了。可來福覺察發生了什么事,他就叫老四替他打牌,自己把黃瓜拉到一旁問:瓜哥,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昨天搬家,楊小姐丟了東西。黃瓜說。
她丟東西關我們屁事,都這么久了。當時為什么沒發現?來福好像有些生氣。
她沒說丟什么東西,既然開車來找我,肯定不是一般的東西。黃瓜說。
楊小姐還能丟什么東西呢,一個富姐。除了錢……來福說。
是啊,干了這么多年活,我們從來沒拿過別人一針一線,憑氣力掙錢吃飯,這是我們的本分。黃瓜嘆了一口氣。
此時,來福琢磨散工隊這幾個人,平時都講義氣,小偷小摸的行為肯定沒有。只是……他猛然想起一個人來。他說:瓜哥,我覺得奇怪,黑豆晚上老是說夢話,老說要掙錢讀書……
黃瓜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看牌的黑豆,又悄聲問:那天楊小姐的幾個花瓶是黑豆搬的吧?
是啊,我看他年紀小,搬這些東西比較輕……來福說。
對,你應該照顧他才對。黃瓜說。
難道是黑豆拿楊小姐的東西?來福說后要轉身去責問黑豆,被黃瓜拉住了。
此時,來福會心地點了一下頭。
這個下午,黃瓜沒有攬上活,他在單車旁踱來踱去,半天時間,就為楊小姐丟東西這件事犯愁。
黃昏,一行人騎著單車回到出租屋。黃瓜立刻生火做飯,在這平民區,住戶為節約開支,大多燒煤球與木柴。黃瓜他們幾個都是各吃各的,生活簡樸。到菜市場買最廉價的菜,買最肥的豬肉,抽劣質煙,喝高度酒。盡管生活艱苦,他們卻知足常樂。
吃罷晚飯,有幾個散工吆喝著要出去看歌舞劇,聽說平民區附近的廣場來了一個外地歌舞團,還跳脫衣舞。確實,呆在出租屋除了聊天、睡覺,又沒電視看,他們只有自娛自樂。黑豆也跟在幾個人身后要出去,可被黃瓜喊住了。待幾個人走后,屋內就只剩下來喜和來福這兩個散工“元老”。
黃瓜坐在木凳上,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望了一下旁邊的來喜和來福,然后輕言細語地問:黑豆,昨天給楊小姐搬家,你撿到什么東西沒有?
此時,黑豆的臉色晴間轉陰,嘴唇有些哆嗦。
花瓶是你搬的吧?黃瓜又說。
黑豆此時全身顫抖,眼中噙著淚,他上前兩步。一下跪在黃瓜面前,放聲大哭:瓜叔,是我不對。是我拿了楊小姐的錢……
龜兒子,娃兒家不學好,你毀了大伙的名譽。來福聽黑豆坦白,氣不打一處來。
承認錯誤就好。楊小姐來找我說丟了東西,我當時想不通,我與你幾個叔伯在城里這么多年,給人家搬了無數次家,小至平民,大至富豪,什么我沒見過,有的人家特意在臺面上放錢,考驗我們,可我們不是見錢眼開的人,不是我們的錢,千萬不能要。黃瓜說。
瓜叔,是我對不起楊小姐,對不住大伙。都是我不好,我貪心……黑豆泣不成聲。
一個剛滿十六歲的孩子,他的哭聲震撼了屋里三個人。黃瓜把黑豆扶起又說:你拿楊小姐多少錢,如數歸還人家。
都在我的枕頭下……黑豆說著直抹眼淚。
來喜和來福匆匆上木樓,在黑豆的枕頭下找出一千元錢,還有一套高中課本……
來喜把錢交給黃瓜,黃瓜拿著錢數了數,問:就這些吧?黑豆點了點頭。
當天晚上,黃瓜去了楊小姐的住所。
第二天,好像什么事情也沒有發生,黃瓜照常領著散工們去十字街口攬活。
在這一群人中,黃瓜最擔心的是老四和黑豆,老四是獨子,家有老父老母,自己老大不小,娶不到老婆。而黑豆呢?家窮,父母沒有能力讓他讀書,他才十六歲啊!正是讀書的年齡。黃瓜已覺醒。如果自己有文化。誰還在這兒打散工,他初中考上高中的同學有幾個搞建筑都當包工頭了。黃瓜暗罵自己沒有能耐。
今天又攬上活了,是給一戶人家疏通下水道。黃瓜只安排了五個人去。疏通下水道的活,按理市里有專業疏導隊,他們有先進的工具。但一般情況下,雇主都喜歡找街邊的散工,因為專業疏導隊收費高。
這是城西一戶住一樓的人家,下水道堵塞,導致廁所臟水外溢。黃瓜去看了看,他分析有兩種原因,一是廁后便池堵塞,二是下水道堵塞。來福在廁所用衛生泵搞了兩下,沒有作用,他見黑豆站在一旁,忙指使他用手去掏。黑豆馬上行動,從便池抓出一些玻璃碎片,可是他的手指被劃傷了。黃瓜見狀罵了來福一句,趕忙用清水給黑豆沖洗,主人也找來了創可貼,黑豆痛得咬緊牙關,可他沒有流淚。
黃瓜叫黑豆不要再用手掏,他斷定下水道有問題,回頭叫來福拿鏟子和鐵锨,將廁所外面墻腳的混凝土敲破,從墻腳一直挖出三米多,終于挖到了堵塞物。原來是路面被汽車壓塌下去,下水管道破裂,堵塞物多半是一些淤泥與雜物。下水道疏通后,重新裝上一截管道,又叫主人買來水泥和沙子,攪拌成混凝土填好,然后沖洗干凈周圍的路面才算完工。
晚上,沒想到黑豆的手傷經過臟水的浸泡發炎了,手指紅腫。黃瓜拿出十塊錢要黑豆到藥店買酒精消毒,再買幾張創可貼。
黑豆把錢還給黃瓜,說:瓜叔,我有錢啊,我這就去買。
黑豆這孩子,已經長大了。黃瓜望著黑豆出門的背影說。
來福也湊過來說:這孩子懂事多了,不過晚上還是老說夢話。
這孩子想讀書,他老爸要是不癱瘓就好了。黃瓜點燃一支煙說。
來福與黃瓜談了一會,等黑豆回來就一同去睡了。
一天,黃瓜在十字街口攬活,上午沒有生意。下午,來福他們正坐著打牌,黃瓜與黑豆在單車前溜達。一會,楊梅的小轎車又來了。她從車窗伸出頭,向黃瓜招手。黑豆一見楊梅就臉紅,急忙轉過身去。
黃瓜提心吊膽地走到楊梅車前,他以為又有什么節外生枝的事。楊梅卻輕聲說:黃師傅,我有點事請你幫忙
楊小姐,只要不是殺人放火,我盡量幫。黃瓜說。
你晚上來我家再告訴你。楊梅說著啟動了車,她又叮囑了一句:黃師傅,一言為定了!我在家等你。
車開出很遠。黃瓜還在犯疑。難道是黑豆這小子還隱瞞了錢?下午,黃瓜攬到了一點活,是幫市歌舞團往廣場搬運道具搭建舞臺。此時,黃瓜又犯疑了,歌舞節目要晚上十點后才結束,結束后馬上撤臺。自己如不親自指揮著千,怕打壞音響什么的。但黃瓜還得去楊梅那兒,沒辦法,只好讓來喜帶著干了。走時一再叮囑來喜,千萬要小心,來喜一拍胸脯說沒問題。黃瓜相信來喜的能力,來喜跟隨他整整十個年頭了。
黃瓜是第三次去楊梅的新家。楊梅把黃瓜迎到沙發上坐下,就去給沏茶,然后又拿水果。黃瓜被楊梅貴賓般款待,覺得很不自在。
楊梅也坐到沙發上,她一邊削蘋果一邊說:黃師傅,吃啊,別客氣。
黃瓜接過蘋果說:楊小姐,你要我幫你什么忙啊?就直說吧。等會兒我還要去廣場撤舞臺呢。
別急,先吃完蘋果再說。楊梅說后注視著黃瓜。
黃瓜吃著蘋果。見楊梅瞅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黃瓜突然發現,在燈光映照下,楊梅美麗大方。楚楚動人。楊梅好像剛洗過頭,一頭秀發優美地散落在肩上,一股馨香飄然而來。楊梅穿著一套西裝套裙,一件淺綠色的緊身內衣,恰到好處地呵護著她兩座挺拔的乳峰,而西裝套裙。又張弛有度地裹著她的美臀。
黃瓜雖是個散工,但也有七情六欲,也會欣賞女人。黃瓜見楊梅瞅著自己想說什么,便主動問:楊小姐,你要我幫什么忙啊,別賣關子了。
楊梅抬起頭,嘴唇蠕動了一下,但又似乎沒有勇氣說出口,她的胸脯激劇起伏,心似乎在怦怦直跳,楊梅站起身說:黃師傅,你別急嘛!說著她去廚房拿出一支紅酒,邊開瓶邊說,黃師傅,我想喝酒,你能陪我喝嗎?這些天我遇上了煩惱事,昨晚我還一個人去酒吧喝酒呢。
楊小姐。你有什么煩惱事說出來吧。喝紅酒我不行。去酒吧,那對我們太奢侈了。黃瓜說。
楊梅斟了兩杯酒,端一杯到黃瓜面前說:黃師傅,來,干杯。一是謝謝上次你幫我拿回那一千塊錢;二是……楊梅沒把話說完,卻一飲而盡。
接著。楊梅又飲了一杯。黃瓜見狀恭維道:楊小姐真是海量。佩服,佩服啊!
黃瓜說這樣恭維的話,楊梅愛聽。楊梅覺得,黃瓜雖說是下苦力的人。說話文縐縐的,見過世面。
黃瓜見楊梅要斟第三杯時,他知道自己再這樣對喝下去,先醉的是自己。今晚還能幫楊梅什么忙呢?要是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就在楊梅要給黃瓜斟酒的時候,黃瓜猛然按住了酒杯。
楊梅見狀忙問:黃師傅,你這是怎么啦?
要是讓我喝醉了,我就幫不了你的忙啦。
別著急,這個忙緩兩天幫也可以,楊梅說。
究竟要我幫你做什么事嘛?黃瓜一再追問。
幫我“修理”一個人。楊梅說著遞給黃瓜一張男人的照片。
叫我殺人?黃瓜驚訝!
不是殺死,是打成半殘廢。楊梅咬著牙。
這也使不得!這個男人怎么與你結下這么深的仇恨?黃瓜看著照片上大腹便便的男人說。
他禽獸不如,無情無義……楊梅眼中已噙滿淚水。
這狗男人怎樣欺負了你?黃瓜聽楊梅一說,熱血賁張,氣憤至極。
黃師傅,我為這個男人付出太多,我和他相好整整八年,為他墮了幾次胎。為此我的親戚朋友都離我而去。接觸到你,我覺得你非常正直,感覺你挺實在。現在像你這樣的男人,世上很難找。
是嗎?像我們這種下苦力的人,不實在誰還相信你?黃瓜說。
黃師傅,你說得對,人就要實在,我悔恨當初走錯了路……
黃小姐,難道你……黃瓜欲言又止。
黃師傅,我當你是知己朋友,你想聽我的故事嗎?楊梅說著又飲了半杯紅酒。
好,請講。黃瓜此時也端起了酒杯,與楊梅碰杯后一飲而盡。
楊梅不是本地人,只是她好學上進,能說一口流利的粵語。楊梅是湖南長沙人,她大學畢業就出來打工,在城西一家娛樂城當總經理助理,總經理姓茍。因為楊梅靚麗可人,一次茍經理特意約她出差,在賓館強行占有了她。懾于茍經理的淫威與權利,楊梅也怕自己丟了月薪可觀的工作,于是一直委身于他。茍經理曾在楊梅面前山盟海誓一定要與妻子離婚,娶楊梅為妻。不久茍經理在市內給楊梅買了一套房子,說是為了避嫌,讓楊梅從公司辭職出來,住進新房成為他的“金絲鳥”。但是,茍經理給楊梅的承諾成了泡影,茍經理是與老婆離了婚,可是又與娛樂城另一個漂亮女孩同居了,同時還換了手機號碼。以后,茍經理還慫恿前妻與楊梅吵架,要楊梅搬家,意思讓她離開這座城市。楊梅很無奈,名不正言不順,她也萬萬沒有想到,住了兩年多的房子,產權竟是他前妻的。當初,楊梅高興只管住房子,從來沒有看過房產證,而今才知上當受騙。楊梅被迫無奈,只好用自己的積蓄,在“新都花園”買了一套住房。
黃瓜知道了楊梅的一切,他深表同情,也憎恨茍經理這個人面獸心的家伙,真的該殺。但是,殺人他是不敢的,他想還要在這座城市混飯吃呢,
黃師傅,你猶豫了?楊梅摸出一疊錢放在茶幾上。
楊小姐,你這是……黃瓜有些吃驚地問。
這點小意思,你先拿去用,事成之后我會重酬你。
黃瓜把錢往楊梅身邊推,然后拿起照片說:楊小姐,這“活”我接了,錢我一分不要。
一分不要。你是不是嫌少?楊梅又拿出一疊錢。
楊小姐,如果再談錢,這“活”我不接了。黃瓜似乎有些生氣。
好,是條漢子。楊梅伸出大拇指,
黃瓜此時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說:楊小姐,那就一言為定。但是,我先聲明,一不打死,二不打殘廢,只讓那狗男人知道厲害。
好,那樣也行。楊梅說著眼里盈滿淚,她打開樓梯間的路燈,目送黃瓜的身影消失在樓道口。
三天后的一個黃昏,黃瓜出錢在別處請了幾個人,把茍經理“修理”了一頓。據說那晚茍經理剛與情人回到安樂窩,幾個蒙面人蜂擁而上,把他痛打一頓,黃瓜還陰陽怪氣地威嚇他。以后再糟蹋良家女子,小心狗命。大伙按黃瓜的意思,只傷皮肉。不傷筋骨。
聽說事發后茍經理不敢報警,也怕引來娛樂城出賣色情的事暴露。他知道自己被打與拋棄楊梅有關,于是,他四處尋找可疑線索報仇。黃瓜也怕自己被對方認出了,接連幾天,他不敢再到十字街口露面。
一天,楊梅突然開車來到十字街口找黃瓜,卻見黑豆與老四在那里,黑豆一見楊梅的車就躲,楊梅只好叫住老四問,黃瓜呢?老四不知其中內情,他扯謊說黃瓜病了。楊梅就吃驚地問病情嚴不嚴重?老四說是小感冒不要緊的。楊梅這才松了一口氣,然后她拿出一條紅塔山香煙給老四:師傅,你帶回去給黃師傅抽,給他捎個信,叫他有空來我家一趟,我有事找他。
正午時分,來喜來福幾個人去一處干活還沒有回來。下班的高峰期,十字街口車來人往。一個中年婦女領著一個小女孩正在橫穿斑馬線,老四看得清楚,小女孩一下跑在她媽媽的前面。這時,一輛“霸王車”沒有減速飛馳而來,老四見狀大驚,他飛身過去一下把小女孩推開,可“霸王車”從他身上壓了過去,老四躺在血泊中
中年婦女見女兒有驚無險,可救女兒的陌生人被壓死路中。她不但沒有報警,反而抱起大哭的女兒很快消失在人流中,
十字街口發生了車禍,肇事小車司機逃逸,路人見此情景撥打了110。警察趕來封鎖了現場,圍觀的人越聚越多。
黑豆在遠處見十字街口警車當道,趕忙跑過來,擠進人群見是老四躺在地上,滿身是血,一動不動,他放聲大哭,急忙轉身跑到公用電話亭打電話給黃瓜。
黃瓜與來喜來福很快趕來,交警經過現場勘察拍照,然后將老四的尸體運往火葬場,等待老四家人前來處理后事。
幾天后,老四的父親和當教師的堂哥從貴州老家趕來。但是,目前的情況很糟糕,警方追查不到肇事司機,最直接的證人中年婦女也不出現,旁觀者沒有什么確切證據證明老四是救人而死。交警部門只好解決了尸體火化費和喪葬費。黃瓜很是氣憤,他痛罵逃逸的肇事司機,也痛罵現在時風日下,道德淪喪,中年婦女不但不知恩圖報,反而躲避。要知道,不是老四舍己救人,死的就是她的女兒啊!如果人們都像她這樣明哲保身,這個世界還有文明嗎?黃瓜為老四的死嘆息不已!他與來喜商議,想把交通部門和中年婦女告上法庭。如果十字街口安裝紅綠燈或架設人行天橋,就不會出現這樣的車禍;中年婦女是孩子的監護人,如果帶好孩子,老四也不會死。但是能找到中年婦女嗎?能抓到肇事司機嗎?有無人行天橋與紅綠燈,也不是不發生車禍的必然前提。沒裝紅綠燈、沒建人行天橋的地方很多,抓不到的肇事者也很多,不能因為這樣,交警就吃官司吧?!其他工友不支持,他們都說什么人都找不到,這官司沒法打,就算找到愿意接這個案子的律師,也沒這么多錢來打官司,再說外地人贏官司的可能性很小,法律會不會公正地為弱勢群體撐腰還難說。黃瓜與來喜無奈,只好不停地嘆息。
老四的尸體已經火化。找不到賠償人,老實巴交的老父親只有老淚縱橫,準備回家。有點知識的堂哥也是沉默不語,無計可施。見到這種情況,黃瓜倡議大家捐款,他首先捐了兩千元,其他工人就一百二百元的捐。這事讓楊梅知道了。她也趕來捐出兩千元。人家楊梅與老四又不沾親不帶故,都獻出了一份愛心。黃瓜便決定:凡在他手下干活的工友,半個月的工資不收全部捐給老四父親。黃瓜說,如果哪個不愿意。可以離開。可是,大家都由于受到楊梅的善舉感動,個個紛紛點頭。黃瓜當即辦了一張銀行卡交給老人,說到時錢會打到卡上,讓老人放心。老四的老爸一下跪在黃瓜面前,淚水長流,說:黃侄,謝謝你們!這個人情我二輩子都還不起……
黃瓜扶起老人,說:劉叔,你老咋給我下跪,老四是好樣的,跟隨我打工幾年,一直相處很好。他這一去,你們兩個老人便無依無靠,生活更加困難。這點錢,是我們幾個小輩的一點心意。
黃侄,真的謝謝!你在外面飄蕩這么多年,也應該成個家……老人也知道黃瓜的過去,說著直抹眼淚。
大家左勸右說。老人才收下了銀行卡。
臨走那天,意想不到的是楊梅開車送老四的父親和他堂哥到火車站,送行的有黃瓜與來喜。不過,上火車的人多出了黑豆,他回家讀書,這是黃瓜的主意,他資助黑豆讀書。
火車開動時,黑豆不停招手,老人抱著旅行袋中兒子的骨灰淚水長流。只有老四的堂兄一臉肅穆……
自從老城城東的十字街口發生車禍以后,黃瓜他們搬到了城南的人行天橋上攬活。只是,那地方雇主知道的不多。因此生意不好。據悉。人行天橋上也不安全,大白天也有搶錢包的事件發生。
一天下午,黃瓜在人行天橋上遙望,突然看到楊梅的車由遠而近,到了天橋下直按喇叭,黃瓜會意,轉身對來喜說:楊小姐找我有點事,有活打我的電話。
黃瓜到黃昏都沒有回來。一個下午來喜他們也沒攬上活,來喜只好馱著黃瓜的單車收工。剛到天橋下,就聽身后一個女孩大叫有人搶錢包,來喜回頭,見一個驚惶失措的黃發青年跑下天橋,從身邊一晃而過。來喜來不及多想,丟了單車就追,追出三十多米,來喜抓住了黃發青年的后衣領。黃發青年轉身扔下錢包,從身上抽出一把尖刀,捅向來喜。只見來喜身子一閃,用手擋住了。可尖刀刺中了他的手臂,頓時,鮮血直流。來喜痛得松了手,黃發青年一會跑得無影無蹤。
眾人見來喜手上流血,都跑過來圍觀,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卻說:這位大哥,少管點閑事吧,搶錢包的事,連警察都管不過來,幸好沒有傷到你致命的地方……幾個路人瞪了婦人一眼,她才知趣地走了。此時,被搶錢包的女孩擠進人群止住了哭,她拾起地上的錢包,一下握住來喜的手,抽泣著驚恐地說:大哥,快去醫院敷藥,那伙歹徒太可恨了。來喜看到這位流淚的女孩,他就想到自己讀高一的女兒。他兩年沒有回家看妻子女兒了,他在外掙錢是想讓女兒讀上大學。
此時,黃瓜也趕了回來,并與那個女孩陪著來喜去了醫院……
在天橋上攬活只堅持了一個月,散工隊又搬回了城東那條出車禍的十字街口,可街口仍沒有安裝紅綠燈,只是街邊樹了一塊“車輛慢行,注意行人”的警示牌。
然而,散工隊里不見了黃瓜,現在是來喜在負責,來喜鳥槍換炮。買了一輛“爵士”牌電單車,可除了兄弟來福。工人全是生面孔。
黃瓜究竟去了哪里呢?有傳言茍經理臉上留下了嚴重的疤痕,那晚參與毆打的一個人出賣了黃瓜,于是茍經理網羅娛樂城的打手四處尋找黃瓜報仇;黃瓜在這座城市呆不下去了,去了另一座城市打工;但來喜證實:楊梅愛上了黃瓜,她將房產轉售,一同與黃瓜回了湖南長沙……
責任編輯 鄢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