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任身體,聽任靈魂
在陷落的城邦里
我是一個自亂的人
在紙上的家門前
我的筆墨枝柯橫斜
東邊的光線和西邊的新娘
令我左右為難
南方的金盞和北方的圣殿
讓我精神分裂
潮濕的心情洇在潮濕的紙上
傷感的故事留在傷感的夜晚
岐路上一個自亂的人
怎樣點燃內心的火焰?
情和仇、愛與恨、黑暗和黑暗
一杯苦茶喝到大天亮
一桿老槍追上出膛的子彈
一個自亂的人搶在了時間前面
突然轉身
突然轉身,我看見
我的背影停留了片刻
像另一個跟蹤者在躲閃
突然轉身,面目全非
熟悉的街道變得陌生
我無法從原路退回去
突然轉身,我心荒蕪
一個熟人令人恐懼
心儀的婦女讓我眩暈
老了,老了,突然轉身
熟悉的面孔日漸暖昧
身后的影子也愈顯鬼崇
從前的某一天,想像的某一個
少年和青年的運動場,身手矯健
腰肢婉轉,突然轉身——
我看見我從對面跑來
目不旁視地經過我自己
消失在我身后的世界
身體里的城堡
身體里的城堡,我從未看到
但身體里的瓦礫在日日增高
心靈的空間越來越小
身體里的廢墟,埋葬過糧食
埋葬過熱血和狂野的欲望
身體里的廢墟也曾泉鳴水唱
而身體里的筏子擱淺于酒海
與肥腸,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
是否感覺到格外地沉重?
尖塔式的建筑脫胎于塑身運動
但俏肩的骨感和蜂腰之美
卻使危懸的心懸得更高
在血管的高速公路上
愛滋發瘋地奔跑,遠處
海市蜃樓后面是偉哥的哂笑
疼痛的神經渴望著電擊療法
但是身體已經經不起微風
形而上受控于形而下
一個營養過量的時代
身體里的城堡在一日日坍塌
心靈的位置也隨即下滑
當我撥開瓦礫尋找走失的蟋蟀
我看到未及消化的糧食已經發芽
并且開出了毒艷的罌粟之花
身體里的廢墟,身體里的廢墟
如果我繼續深挖下去
也許就會觸及你粗鄙的祖墳
空位
孤獨包圍著椅中之人
敞開的窗戶
把云推得更遠
而當我起身離開
空空的椅子安靜下來
包圍著它的孤獨也隨之離去
但是來到人群中我更加恐懼
在人群中我是一個不安靜的
椅子,孤獨氤氳在身體周圍
在人群中,我的存在是一個空位
在房間里,我的離去是一個空位
走到底
我輕輕地念了一聲:走到底
內心立即就鏗鏘起來
就像是鼓槌綁在腿上
每一步都可以把情敵踏碎
空氣中彌漫著你的氣味
這柔軟的燃燒像鼻孔中的毒品
而此刻浮塵就是帶電的火焰
血液在呼吸間沸騰起來
我沉默著褪去身上的棉衣
像一個不要命的渾沌少年
我把冬天當做鼓面來敲打
走到底雪就會自己融化
所有的夢最初都在黑暗中亂撞
走到底星星中就會升起黎明
幻滅者的敘事
我厭倦了說話
話說我厭倦了
之后,話在說我
朋友們遠遠地跳開
像躲避災禍
我被遺棄在我的周圍
我離開自己,奔走經年
歲月隔開彼岸的風
所謂理想,其實泥濘
我甚至厭倦了奔走
安靜地坐在客廳
像沒有靈魂的椅子
落滿了塵土我也不動
風刮來的,風也得刮走
我不渴望,也無憤怒
就像雪落了一生
你們的大聲呵斥
我也只微微顫動
我被遺棄在我的周圍
我安靜地坐在這里
就是幻滅者的敘事
(選自《延安文學》2008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