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志的詩（組詩）

臨終的風暴

——《挽歌與紀念》之九

１

我的逃離倉促而惶恐

霉亂的人們無望地看著

最后一列車駛出

死亡之區

在這一瞬間

我想到了鄉村

我想到了鄉村廣袤的田野

清新的風

在這一瞬間

我想到了母親

我想到了母親溫暖的懷抱

親切的叮嚀

在這一瞬間

我想到了鄉村的兄弟姐妹

我想到了

鄉村的博大的情懷

和菁菁的風光

鄉村在我心中

我因鄉村而再生

鄉村在所有的城市之上

遙遠地召喚著我

指引著我

一顆永不平靜的心

鄉村的農作物

我們的糧食

我們的黎明與正午

我們的鮮血與熱淚

雪只會降臨在這樣的土地上

雪只會在這樣的土地上

孕育下一季的情愫

山流噴薄而出

清澈的水像風

不，不是風

是少女的乳房

不，不只是乳房

是少女的一切

純真的少女

鄉村是純真的少女

鄉村是純真的少女嗎

斧削般的冷峻

與鄉村無關

與感情無關

與一種蒸發了的理論

密切相關

我的逃離

我的沒有歸期的逃離

某一刻

城市與城市中碩大的屁股

讓我懷念

某一刻

城市的立交橋無比恢宏

某一刻

我忘記了贊美和悼念

鄉村的蛇

正是在此時探望了我

感謝蛇

把城市的旌旗污濁

然后毀滅

于是

我又回到了我的鄉村

真正的鄉村

2

麥穗告訴我

青稞告訴我

蒼柏告訴我

過去的展現

令我眼花繚亂

現在我回來了

當然有炊煙

當然有母親

當然有一碗熱的酒

和著暗黃的油燈

一宿盡醉

母親的月亮

與牛們、豬們盡情歡唱

蟬鳴

還有木棉

不僅僅是蛙聲

不僅僅是嗩吶

不僅僅是聲音

不僅僅是我

不僅僅是詩人

不僅僅是一位哲人

不僅僅是

寧靜仍如少女

我的夢自鄉村開始

3

我睡得如此安謐

像季候風

像夏日的一張

涼席

……

我的夢境

再也沒有蛇、老婦人、蜆、干風

……

我的夢境

在一次徹底地夢后

走向深淵

4

螞蟻

童年的螞蟻

以及

一切賴以生存的植物

和我一起入睡

無比憩靜

5

誰可以拒絕我

誰可以無所不在

誰可以為淚水而存在

誰可以為海水而存在

誰在泅渡

冷峻的風不屬于鄉村

冷峻的巖石不屬于鄉村

誰可以拒絕我

像拒絕風

我的自在

我的自在的舞

舞在鄉村的天空

與氣息之中

6

突然而來

我在夢中站起

灰色的鳥群

和黑色的橄欖樹

木棉死亡的氣息

真實的氣息

麥垛上空

還是一輪鄉村的月亮

陰柔地再次發出霉爛的誘惑

真實的誘惑

真實的我再次發現

自己睡在立交橋下

于是

我尋找屬于城市的聲音

在鄉村

真實的尋找

7

我是在這個清晨

發現母親和五個姐姐

穿上了制服

走向灰色的巨物之中

然后

巨物熔化了這一切

而我并不悲傷

不，我發現有人

滾下

鐵——眼——淚

8

那個人就是我嗎

一切歸罪于風

風帶來了城市的霉爛

風令我在夢中

站起

我又回到了巖石的對峙之中

而又不僅僅是與螞蟻對視

9

不能原諒鄉村

不能原諒終結的灌木

不能原諒生長的旌旗

當巖石宣布了對山峰的占領

綠色與風盡皆退卻

宿命不是罪

我在城市與鄉村與欲望的上空

宿命地呻吟

輪回的不只是時間

我在暗紅的情感里

抱住母親干枯的身軀

喃喃自語

“我們回家吧?！?/p>

10

我發現自己的尸體時

我已經徹底腐爛

被無親無故的人丟棄在

逃亡的路上

孩子們在逃亡的路上唱著

家鄉的歌謠：

“我們是精蟲

我們是精蟲

我們是欲望的發泄

我們是絕望的種子……”

11

當我再次走進精神病院時

老朋友向我發出會心的笑

如此燦爛

如此嫵媚

我發現再也離不開這里了

當我再次從夢中

站起

我告訴自己

繼續睡覺

當我再次走在

城市

或者鄉村

或者欲望的高架橋的殘垣邊

撫摸是一種無言的傷痛

幾個世紀前的故事

如同寓言和神話

被詩人在

1997年的夏日

放聲歌唱

直至結束

（選自《詩歌月刊》２００８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