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五首

你的眼睛是大海的底部

你的眼睛是大海的底部

是我沉船的故鄉

你是我的身體

是我的發明和毀滅者

你的緘默像地震一樣使我倒塌

你像夜一般喚醒我夢里的每個小零件

在吻我的唇時你已堵住了

我的天堂的入口

我的人生，只有一次擁抱那么長短

而死亡。只有一個眼神那么大小

相遇是我們之間的錯別字

用一生也無法更改

我一無所有，只能借用你的內心來愛你

愛你對我的傷害——成為你的同謀

愛你對我的遺忘

愛你死后不能帶走的那一部分

臟小孩

呵!臟小孩，金黃色的玉米和你

露出的白牙齒，是田野里的一支口琴

你光著腳，走累了就把玉米地當床

我歡喜你的霸道和獨享

臟小孩，你是時光嘴里含著的一顆糖

甜蜜融化得太快

若是天來偷窺你的游戲

你也只是笑笑就跑開

給我的獻詩

我來的時候，我已在這里

把樹木歸還給我!

把出生過我的沙地歸還給你!

為我安排哪一些太陽和堅冰?

準備了怎樣的一個我!

我漸漸黎明的心呵!

因散落而成形!

夜晚的出生地是我

它悄悄的乳房，埋葬過多少燈火!

那個黑暗中的陌生人

因擁抱我而永恒!

靜止是哪一國的語言?

靜止是另一個世界的愛人!

從我身體的縫隙中透出的樂聲

是靜止的來源!

生來為了贊譽!那大地裙間的花蕾

又一個我久久沉溺于它的胸膛

天空的門神，月亮的鬢角，耗費了我

從眼睛到光明，這條路使我漫長

人間進入不了我呵!

在那兒，從沒離開過，就不是我

是我呵!在這兒，一生都在回來

一個人不能太眷戀自己

到身體的外部來吧!

像一個大地的干凈的果殼

這時候，你把我歸還給誰：

河水多么平靜啊，而我是漩渦!

仿佛愛你是天生的

剛開始愛你

仿佛愛你是天生的！

我是最后一個得知

我對你的無盡愛意的人

在我站起來找你時已經有你嗎?

在我建立國度并向你偷渡時已經有你嗎?

在我為你進入毀滅與再生的循環時已經有你嗎?

你的手從哪里來?你的頭發、腳趾和心

從哪里來?從我的眼睛中來!

當我問，什么是詩歌、夢想與歡樂時

它們驀然消失。我不敢再問什么是你呵!

愛神對我說：到他的勝利那里去

你就能很快地擊敗他。

來吧，先到我的勝利這里來擊敗我!

我的過去、稚嫩的生命都可以掌握

然而對你的愛戀呵!找不到開關!

忘記你該是一種多么神圣的儀式啊!

如果能，愛神也將對我肅然起敬!

結束

我從我的詩歌中退出，讓它

在它的記憶中自由行走

我對大地的幻想已結束

像我的過去，隨時被未來終止

凡我站過的地方都變成遠方

凡我愛過的人都背對大海

當我移開腳步

世界占去了我原來的位子

拿去吧，我的幼年，親吻，歌聲……

拿去，我的最后一口空氣和水

別問我能帶走什么

別問我帶走的屬于誰

我是一小部分一小部分地離去

先是陰影，驕傲，然后是船和夢境

最后是我的上唇和下唇

它們仍堅守著相愛的方式：緘默

凡我說過的話都已經變成了我的身體

或者獅子，或者森林

凡忘記我的事物都急于進入我

于是，我喝黑夜，我喝自己的呼吸

我喝下一整條河流

我繼續喝而大海繼續干枯

我喝下了時間，它沒有路標

它沒有出生和死亡，它仍然沒有想起我

身后的世界突然為我開門

或者門一直會為我打開。我沒有返回

（選自《詩刊》２００８年6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