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終成過去
沒有人因為死的存在,
去懷疑生。
同樣,我們也不能去懷疑
曾經發生的一切。
一切終成過去。
凌晨三時,是一個制高點,
白天看不見的景物,
盡收眼底。
老蛙在河溝里聒躁,心在敲鼓。
種子依舊發芽,
依舊有夢抵達酣睡,
情節不同,角色不同,
上演的劇目沒有什么不同。
“知了”終于還是沒能爬上樹干。
背對時間
很想背對時間
站著,像小河邊那棵老柳樹,
靜聽身后流水。
在一塊糙石上日夜打磨,
生命仿佛一件利器,
一天天變薄。
時間流過,留下泥濘的河床。
老屋的墻縫,
長出許多無名小草,
油菜花開,鋪了一地寂寞。
這故園的夢。
夢中有詩,從詩里伸出手,
彼此牽著,
到永遠,永不生厭。
別走太快
浮在水面上一根枯樹枝,
轉眼間漂下去很遠。
一根枯樹枝
告訴我,水的腳步很大。
河風曾經五個字七個字地吹,
水邊柳押七陽或五微韻,
千余年沒有變過。
晚近時期,還有一根長辮子,
在瓜皮帽下晃悠。
別走太快!我想說的
是今天一些文字,
它們不再有隊列,不講秩序,
一哄而起又絕塵而去。
把我想說的話甩下去老遠。
我活在今天
不記得那戰爭于何時爆發?
仿佛一夜醒來,
物欲便占領整個世界!
我慌不擇路,挾著詩稿,
穿過欲望的快車道,
像一只被叫花子追趕的狗。
落葉在身后
鋪成一條長長的甬道。
落葉是收獲之一,對于我
與開花結果同等重要。
昨天是座椅后面的一堆灰塵。
記憶有點像吸塵器,
把昨天裝進去。
我其實有點兒自豪,我活在今天!
結果
有一枚果子將結在那里,
這讓人煩心。
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結果。
不知道那些花與樹,
期待結果
是否也一樣焦灼。
望梅止渴,畫餅充饑,
在棋局中追逐勝負,
或者干脆躺下,
期待一個無夢之眠。
這世界有如多變的女人,
紛繁花事后,結出不同果子。
面對垃圾筒我喝下最后一杯酒。
答案揭曉了,卻是假的。
沒有為什么
為什么要停下?
沒有為什么,也由不得自己。
手在一盆火面前;
深不可測的水邊,腳在發愣;
刺刀尖滴落的鮮血,
抓住人的眼球。
如果這些都是考題,
不及格、被淘汰的人會很多。
而用沒有路的高坡,沒有橋的河流,
還有風雨雷電,
作為選擇題或多項選擇題,
考出的成績會好一些。
死亡從不出題目,也不要求回答,
它一出手就沒了考試對象。
倒敘
不該在昨天離開你。
再往前,是不該走近你,
壓根就不該認識你。
依舊危險叢生。
危險始于你父母的相識、相戀,
那是根源。
風雨吹打窗外的毛白楊,
那節奏,怎么聽都不像在潰退。
如果這世界已有你,
你走過來,有一棵樹,樹下有一株草,
草旁有一顆小石子。
我絆了你一下,馬上被你踢出去。
在老遠老遠的地方
可以聽見小石子掉下的聲音。
這一天
這一天重讀了你的全部來信
后來我坐在矮凳子上
發愣,身子很低,頭很沉
把時間的碎片粘起來
就不再是時間
我瞥了一眼杯中水
不再流動的水,水面平靜
其實我讀到的何止是時間
你的身影慢慢走過
從陌生到熟悉
再從熟悉到陌生……
一篇爛尾文章
開頭部分有激情,有許多神來之筆
然后鋪陳
再后來,停在轉折之處
在低矮的地方
一個人單獨坐著
這一天,天藍得有點寂然
一個人揉揉有點澀糊的眼睛
他想再看到好風景
他還想知道更多的秘密
從一張矮凳子上
我慢慢站起
石頭
我們之間的距離不要太遠。
“最好是清晨出發,
晚上就能見著。”
石碑前,離你很近的地方,
又想起這句話。
關鍵詞是“晚上可以在一起”。
現在是白天。
我不知道,如果是晚上,
我還敢不敢一個人
站在碑林中。
自問了一句之后,
發現事實剛好相反,
當你站成碑石,
我的心成了另一塊石頭。
(選自子川詩集《背對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