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玉琳：《那些美好的事物》

那些美好的事物

那些美好的事物

有一半將隨著風和攪拌機

被埋進土里

要一百年或者更久才能挖出

烈日下，他們的身影如此突兀

永遠散發著一股腐土的味道

他們的要求這樣少，語氣又這樣低

低到如春日的灰塵夜燈下的霧

長期被人漠視

我們已經習慣了在城市面前

故作龐大和高深

在磚和水泥密不可分的喘息里

那股沉潛的力量和遠離親人的孤獨

就在目之所及的地方起早貪黑

野薔薇一樣沿著墻頂瘋長

沒有人知道他們內心在想什么

有可能只是一個詞

滋養著來自故鄉的全部命運

時光仍卑微地向前滾動

日復一日，沒有人知道

他們用隱匿的愛建造風景征服玫瑰

大地從此有了火焰之上的火焰

洪流之中的洪流

時光之詩

它不可能離開你我

空氣一樣攜帶聲名

跋涉的腳步總是那么漫長

對外面的風暴，它不可能一無所知

想起那些無助的時刻

它總想給你安慰

那些靈魂終日游蕩

夜深人靜時可能撞見幸運

也可能什么都沒有遇到

它曾經鼓動我們面向生活

像一只貓潛入內心

這些沉默意味著什么

過去我們輸掉了光陰

未來的紙片肯不肯賦予我們解構

有沒有一雙手扶起你

走向通體發光的路

有沒有一個詞

雪水一樣從夜的四周滲出

我們決定不再談論虛無

在它的天空下

我們刨，我們挖

遠離蟲子，以及無聲的尖叫

老車站

這是一節通向安寧的路

此前它忍受過一切：

白得刺眼的行李，聲音沙啞的檢票員

皺巴巴的一截票根

突如其來的寒冷和饑餓

總是使空氣中難聞的氣味飄得很高

你曾是個少年，愚頑又天真

你也曾在中途奔跑著下車

陽光來不及映射——

平原酣睡的風光，金光閃閃的硬幣

荒唐的游戲，午夜的淚痕

記不清從什么時候起

那些陌生的注視

漫漫途中傳遞過來的紙巾和水

像是叮嚀又像在問候——

孩子，請珍藏好票據

與生俱來的品德、思想

不要讓它輕易滑落染上可怕的灰塵

攜帶著這句話無數次上車、下車

不知不覺中，汽車已緩緩駛進站臺

而明天，這里

必將被另一個站臺另一些人替代

流逝

不要羞于表述

也不要緊緊抓住不放

在時光面前，我們如同三歲幼童——

月光樹下，我們一笑再笑

天真地去掐對方的要害

誰在隔岸觀望

影子鎖住了影子的安詳

河水一再上漲

花地轉向迷濛

風擦過樹葉

留下動人的回響

幻像來自天堂

在那常人無法企及的地方

萬木蔥綠，眾星輝耀

神將它們一同指引

英雄的名字隨風流傳

如一只全身吸滿花粉的蝴蝶

趨身上前

我們也能獲得詩歌，獲得愛——

多少年了，這有別于常人的快樂

讓痛苦深深地掩埋

總會有一些愛……

一棵樹苦苦支撐了一個冬天

如果不是整座森林的搖晃

生命的葉子，會不會像

情人的眼淚一樣掉下來

我試圖越過樹冠

去尋找世俗的答案

樹葉無言旋轉再旋轉

但不管從哪個方向看

都已不是自己的前世今生

我知道，在堆積的往事中

總有一些愛要深深掩埋

那被拋棄的

狗尾巴草一樣在腳下活著

陽光灑在地面上，明晃晃的

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此時此地

此時此地，我只想聽你一首老歌

你卻給了我一把琴弦

大海之中的大海

花園之中的花園

粉紫而輕俏的三角梅

光滑的石子路

環繞著我們

我的心沉默著，柔軟的呼吸

回應你，在大地上閃耀

我想我們的前生

一定有一個女兒

她所具備的品格和容貌

以及那雙彈鋼琴的手

時間永遠不會將它收回

還有一個體格健壯的兒子

此刻正在浪花中矗立

當我說出他的名字

日光巖也微微頷首

星云簇擁在他四周

樹陰下的空曠地里

我撫摸著你的臉

做著可愛的運動

如鏡的海面移動的船影

運送了大量的琴聲、濤聲

來匹配這美、這光華、這色澤

此時此地，除了你

還有誰值得我長久地思考眺望——

命運只給了我們短短四天的擁抱

愛的晶體，她雖然遲到了

并且如此安靜

她將在巖石上被雕像

享受新割干草般的快樂

（選自葉玉琳詩集《那些美好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