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離開我十年的忌日,我寫下這點文字是為了他留在我心靈深處永不冷卻的暖流……
他,就是我的伯父蘇景軾#65377;蘇家家大人多負擔重,伯父沒有讀幾天書,但他明理仗義,疾惡如仇,說話有條理有分寸,鄰里的瑣事,經伯父調解后,就把矛盾化解了#65377;父親曾說,你伯在古代當個縣令,斷案絕對井井有條,是為民請命的好官——這是我對伯父最初的印象#65377;真正讓我感佩至今的還是他對晚輩的舔犢之情#65377;他對自己的兒女的關愛自不必說,對我這個侄兒的拳拳疼愛之心令我終生難忘#65377;
我讀小學那陣兒,經常參加學校組織的春季植樹#65380;夏季撈石頭#65380;秋季拾棉花等義務勞動#65377;這些勞動的地點往往是離家十里八里以外的地方,自帶干糧和涼開水,生活自理#65377;雖說是小學生義務勞動,勞動強度也不小,吃飯就利用中午的勞動間歇進行,沒有什么休息#65377;剛開始,同學們一路上興高采烈,干活也很賣力#65377;但隨著勞動的次數的增多,勞動強度的加大,大家有些疲憊#65377;特別是一聽到渭河灘上撈石頭——用手或鐵耙把雞蛋大小#65380;老碗大小的石頭從河里撈出用來砌防洪堤或做他用——大家腿都軟了,且不說渭河離家較遠,單就那找石#65380;撈石#65380;運石的勞動強度就讓我們這些十歲的孩子望而生畏#65377;但沒聽說誰借口不去#65377;伯父認為這樣的勞動弊多利少,但一個農民又如何抗衡得了?有一次我去撈石頭,不會騎自行車的他讓二伯父騎著自行到河灘馱我回家,說家里有事#65377;我以為家里真出了什么事,到家一問才知道并沒有什么事發生#65377;伯父只不過對學校整天不好好教學生學文化科學知識而把孩子當童工支使很反感,怕我吃不消或劃破手腳找了個借口而已#65377;當時我很委屈#65380;有怨氣#65377;再也不讓他們這樣做#65377;而今想起來除了用愛這一個理由解釋他們當時的行為外,還會有什么心理驅使就算有點私心的農民伯父這樣做?
伯父對我的恩不光體現在日常生活的小事上,在危難時刻,他挺身而出,決不含糊#65377;20世紀70年代的陜西關中農村人的生活比較苦焦,辛勞一天的價值就值幾毛錢,我家老的老小的小(70多歲的祖母和我們一起生活),年年是短款戶,靠父親微薄的工資支撐,伯父想法周濟,從沒讓我家口糧發生困難#65377;后來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伯父常常幫我家干農活,沒有耽誤過農時#65377;他以一個中國普通老百姓固有的性格和襟懷,把人性中至親至愛的美好一面演繹得淋漓盡致#65377;
1976年對中國和中國人來說是多災多難的兇年:中國黨政軍最高領導人相繼謝世,唐山等地發生大地震,“文革”十年后期中國幾乎陷入絕境……這年10月初,正當全國人民陷入失去偉大領袖的無限悲痛之際,我也正遭受著一場病魔折磨:發著高燒,昏昏沉沉,當時農村衛生條件差,村醫療站給我注射了柴胡注射液,那是一種中藥肌肉注射劑型#65377;不知道是制劑質量有問題#65380;藥劑過期還是注射用的針頭針管消毒不嚴,用藥后,病情慢慢好轉但是臀部肌肉注射的地方一走便疼,熱敷無濟于事,只好住進了縣醫院#65377;此前發生的唐山大地震,使陜西也進入臨震狀態,醫院讓患者一律住進了防震棚#65377;當時由于父親在一所中學當校長,而這所學校是全省乃至全國學工學農學軍#65380;走“五#8226;七”道路的典型#65377;事業心極強的爸爸只能偶爾抽空來看一下我,家里有年過八旬的祖母需要照顧,媽媽離開家專門照看我有一定困難#65377;看到這種情形,伯父二話沒說,就來到醫院,當起了我的“專職護工”#65377;我住病房他就守在一旁,我搬到防震棚他就守在防震棚,我吃病號飯他就幫我打飯,和我一起吃病號飯#65377;縣級醫院醫術水平有限,醫生按感染處置,青霉素#65380;鏈霉素#65380;慶大霉素輪番“轟炸”得我很痛苦,伯父表面上勸我要堅強#65380;要挺住,可性格剛強#65380;曾在看守生產隊抽水機時不慎絞斷了中指也沒有流淚的他卻幾次暗自垂淚#65377;作為一個農民,他肚里沒什么故事#65380;兒歌#65380;童話#65380;笑話#65380;幽默幫我消煩,我躺困了就看《小兵張嘎》之類的故事書#65380;連環畫,他就邊陪著我看書邊給我撲一撲(輕輕按摩)腿,講一些人生道理,后來整日臥床的我渾身不舒服,他就把雙手放在我的身下托一托……難熬的近兩個月住院時間過去了,但我離開病床一邁步臀部還是疼,在縣醫院住了60天后,我轉院到西安#65377;在轉院#65380;查病#65380;重新住院的日子里,伯父一直是我的精神支柱#65377;住院不久醫院決定實施手術,不知道手術為何物的我心里有些害怕,伯父就說:乖娃,聽醫生的,做了手術就好了,手術時打麻藥,不疼#65377;為了省錢,伯父悄悄從家里背來干糧和咸菜,沒吃完的剩饃發了霉,當伯父就著咸菜吃饃時,被來探視我的舅舅看見了,他含淚把饃扔進了垃圾箱……
我在這所醫院住了一個多月后痊愈出院,這已是臘月光景了#65377;回家后病腿還是打著石膏纏著繃帶,不能下床,這時媽媽才接替了伯父照看我,伯父每天到我床邊坐坐#65377;但從此,他臉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多,仿佛掙脫病魔的不是我而是他#65377;
時光荏苒#65377;在以后的歲月中我離開家鄉忙于求學#65380;工作,見到伯父的機會少了,盡管每次回家都要到伯父家里噓寒問暖,送上點禮物,但禮節性的成分似乎多一些#65377;直到他與癌魔抗爭的一年里,我除了心懷無盡的悲哀之外竟無力做能夠減輕他痛苦#65380;延長乃至挽救他生命的什么事情#65377;伯父患不治之癥的消息在我們村傳開后,受過他幫助的村民甚至在外工作的人紛紛相約來探望#65377;安葬他的那天,族外異姓的人們紛紛自發地前來為他送行#65377;感恩,我有愧于這個人類的崇高字眼和情懷!在九泉之下的伯父,你若有知,能接受我這一顆遲到的感恩之心嗎?
責任編輯苑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