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瓦子街

原本以為瓦子街是一條物產富饒、人煙鼎沸的繁華街市。因為在我軍的歷史上，瓦子街戰役首創了一戰全殲國民黨一個整編軍的輝煌戰績，所以瓦子街這個偉大的名字老早就在我的心中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記。后來讀延安籍作家高安俠《老鐘的瓦子街》和孫文珍的《巍巍青山埋忠骨》兩篇散文，更增加了我對這個地方的神秘感和向往感。

九月的陜北高原，天氣格外晴朗，我約了兩位朋友開著一輛越野型轎車，從黃龍向宜川方向行駛。車子寂寞地在窄窄的公路上緩緩前行，半天遇不到一輛別的車，行人也很難見到。四圍重巒疊翠的山峰象母親溫柔的臂膀，將公路擁于幽深的山谷間。明凈的藍天之下是一望無際的山林，蔥蘢茂密。

當車子行駛到距黃龍縣五十公里地的時候，瓦子街烈士紀念碑的路標赫然顯現在眼前。我們將車子停在陵園門口準備買票的時候，卻發現陵園四周是那樣的寂靜，沒有一個憑吊的游人，賣票的門房也沒有人，陵園的大門卻敞開著。于是我們便小心翼翼地走進陵園，站在王震將軍題寫碑名的紀念碑前觀看碑文。這時，忽然聽到身后有一位女人的聲音叫道：“把門票買了！”于是我們一齊回頭張望，發現一個女人遠遠的站在大門外跟另一個女人聊天。我這時也大聲說道：“你把紀念館的門打開，我們給你買票。”這個女人沒有理會我們，仍舊在繼續聊天。無奈，我們只好轉到紀念碑后的烈士墓前憑吊。

像饅頭一樣眾多的墳墓掩映在茂密的樹林中，樹上落著的幾只烏鴉時不時地在怪叫，格外刺耳，有一種陰森恐怖的感覺。在烈士墓前，我只看到任世鴻團長、武治安參謀長等少數幾個解放軍將領的墓碑，而大多數士兵則被合葬，他們連名字也沒留下。因為在打掃瓦子街戰場的時候，發現穿著解放軍衣服的尸體共計是５２８７名，所以以此判斷我軍犧牲將士為這個數。

當我們走出墓區的時候，那位聊天的婦女拿著鑰匙給我們打開紀念館的房門。紀念館的墻壁上的一幅幅黑白照片講述著這場戰役的前后經過，照片多為戰役雙方的高層指揮官的基本情況介紹。在這里，我在仔細地尋找犧牲的普通士兵的名單和他們的基本情況，卻怎么也找不到。我向這位婦女索要解放軍陣亡將士的名單，她說沒有完整的名單，只有部分留下了姓名。我又要求購買關于瓦子街戰役的書籍，她說也沒有

我感到很失望，于是懇求這位婦女給我們解說瓦子街戰役的情況，她說你們人少，按規定不給解說。我說你按規定收取解說費，我不會少你的，她還是不答應。沒有辦法，只好采取不斷提問的方法向她了解戰爭的全過程，她在不經意間給我們講述了戰爭的前后經過。

１９４８年２月，瓦子街異常寒冷，大雪彌漫。我西北野戰軍包圍了宜川縣城，胡宗南命令國民黨二十九軍增援。當劉戡率領２４０００多人行至瓦子街的時候，被我軍阻于丁家灣、任家灣和鐵籠灣等狹小地區。經過三晝夜的激戰，全殲國民黨二十九軍，俘敵１８０００人、擊斃６０００余，軍長劉戡自盡，九十師師長嚴明被擊斃。

關于這場慘烈的戰爭，我想起了高安俠在《老鐘的瓦子街》中的描述：“（老鐘）到了瓦子街后，先頭部隊已經和劉戡打起來了，那仗打得呀，炮彈把瓦子街方圓幾里的地皮都給翻了一遍，全是紅赤赤的焦土。瓦子街前面的那條河里，泡著數不清的尸首，河水都成了紅色……”

“有一天，我們正埋伏在戰壕里，忽然一顆炮彈從天而降，我急忙往旁邊一滾，‘轟’的一聲就給炸暈了過去，清醒后，看看旁邊一個深坑，戰友不見了。抬頭一看，樹梢上掛滿了許多布條條……”

紀念館的這位婦女看到我們專心致志地在聽她講述，也來了興致，她講述的戰爭比高的描述更為慘烈。她說這次戰役敵我雙方死了一萬多人，瓦子街方圓十幾里堆滿了死人，血流成河，臭氣熏天，一年后戰場才被打掃。

她還給我們講述了劉戡的故事，她說劉戡屬虎，一個算命先生給他算命說屬虎的不能在有灣的地方停留，否則就會有生命危險，劉對此深信不疑。當劉戡進入鐵籠灣時，已經發現中了解放軍的埋伏圈，于是便急忙向丁家灣、任家灣的方向跑，結果還是沒有跑出解放軍的重重包圍。

如果我們用歷史的辨證法來看待這件事，就會發現劉戡的死亡和國民黨的失敗是老早就注定的，只不過是時間遲早而已，算命先生的話語不過是偶爾的巧合。一個失去了民心的政黨，滅亡是早晚的事。正如毛澤東在《評西北大捷兼論解放軍的新式整軍運動》一文結尾中所說的那樣：“任憑蔣介石匪幫及其主子美國帝國主義在中國人民民主革命的偉大斗爭面前如何拼命掙扎，勝利總是屬于我們的。”這是任何人都無法爭辯的真理！

在參觀完紀念館的展出之后，我要求向這位婦女交納解說費，卻被她斷然拒絕了，她說：“常常有一些單位組織的參觀團在一些特殊的日子來這里，目的并不是參觀，也并不認真聽講，而是在故意作秀。他們不斷錄像和拍照，記者還站在他們面前進行采訪，準備回去做宣傳用。”而她又聽說，有幾個站在臺前慷慨激昂講述要人們記住先烈的事跡，作一個共和國的忠實衛士的人，后來竟然成為人民的罪人，淪為階下囚。所以她說向作秀的人們講解英雄的故事就是對英靈的褻瀆。這時候，我理解了這位婦女，理解了她冷淡我們的緣故，我忽然間對這位愛憎分明的婦女默然欽敬了。

我走出紀念館，在空曠無人的瓦子街大街孤獨地行走，心情格外沉重。我在想，人們為什么那么健忘？居然把為革命事業獻身的英雄們遺忘在這片荒谷之中，甚至連他們的名字也沒有完全記住，更不用提記住他們的事跡和發揚他們的精神了?熏這讓英烈們多么的遺憾和失望！

責任編輯劉亦群

藺瑋曾發表散文多篇，現供職于陜西省吳起縣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