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話日報》是“清末愛國運動一個極有力人物”(梁漱溟語)、著名報人彭翼仲創辦的一份白話報紙,創刊于1904年8月16日,每期四開,1906年9月28日被迫停刊,共出753期。《京話日報》是晚清北京地區第一份中國人自己創辦的報紙,銷量曾經超過一萬份。這份報紙的出現,極大地改善了晚清北方落后的輿論環境,也將由康有為、梁啟超等維新派發起的晚清啟蒙運動推向了一個高潮。
《京話日報》辟有“外省新聞”欄目,專門刊登來自京師以外的新聞和消息,其中關于保定的新聞占據了不小的比重。清代的保定設府治,也是直隸省的治所所在,晚清直隸總督盡管移住天津,但是保定的地位依然非常重要。清末的保定府轄清苑、滿城、安肅、定興、新城、唐縣、博野、望都、容城、完縣、蠡縣、雄縣、束鹿、高陽等14縣,祁州、安州2州;易州、定州原先也為保定府管轄,后分別于雍正十一年(公元1733年)和雍正二年(公元1724年)升格為直隸州。筆者在輯錄《京話日報》中有關保定的新聞和消息時,照舊把有關定州、易縣、淶水縣的報道一并收入,借此窺視晚清時期保定的社會風貌之一二。
興學難開風氣先
興學是晚清時期一個很重要的社會事業,《京話日報》中關于這方面的報道很多,從中可以看出興學的艱辛與無奈。“清苑縣小學堂因沒有經費”到現在才得開辦,還沒有房舍,系借西關皇華館暫用。已出示先招學生五十名,作為頭班,年歲自十五至二十為限,太小太大的都不收,五年算為畢業……”(《清苑小學堂招考》,第37號)辦新式學堂很不容易,不僅經費、校舍不好解決,而且連入學的學生年紀都那么大了,前途令人擔憂呀!清苑是保定府的首縣,開辦小學尚且如此艱難,其他縣份的困難可想而知。但是畢竟已經打開了局面,那50名第一批入學的學生就是清苑縣的新學種子。
“省城冀州幫商人公議自籌經費,設立商務學堂,聘請教習,專教冀州同鄉子弟,公舉田某為首事。中國內地商人肯自己捐錢辦學堂,實在是風氣開通的效驗。”(《商人辦學》,第174號)商人自辦學校,說明保定的風氣已經很開通了,這是保定教育史上的一件大事,也是后來保定軍事教育和留法勤工儉學運動的重要前奏。商務學堂的辦學成績如何,我們今天已經不容易找到相關的記載了,開風氣之先的勇氣還是值得贊揚。
“近日有人從保定來,說保定的新政風氣大開,民間也知道教女子念書了。眾紳士們打算在城內立一個閨范義塾,參酌蒙小學堂的章程,商量的已有了眉目。”(《閨范義塾》,第273號)這是光緒三十一年(公元1905年)四月間的報道,而直隸省城女學堂于第二年的十月開辦了,地點在倉門口,高等班有學生31人,初等班有學生123人,開設的課程除去與其他中小學堂相同的以外,還特別開設了家政、編物、針織等課程。開風氣之先莫過于興女學,保定當時的開化程度讓人感到汗顏。
上面都是風氣開通的一面,下面的例子就有些沉重了。“保定農學堂現在招考,因為有舉人進士出身、知州知縣的出路,投考的有五六百人。農學為富國根本,各國看得最重,從沒有在農學堂制造出知州知縣的,這也是中國的新聞。”(《考試農學》,第25號)這不像辦學新聞,倒像是諷刺時弊,農學堂本來是學術機關,怎的就成了官僚養成所了呢?但是,在那個時代求學取得功名是社會上的普遍共識,新式學堂要想取得良好的辦學效果,照顧一下公眾的情緒也是應該的,這反映出晚清新式教育的困難處境,或者說是改革應該付出的代價吧。
“省城向有進班的話,全是浙江紹興人。要學刑名的叫做進班,學滿了三年,薦到各府州縣去當師爺。……這個權柄由官做主,不準再叫浙江人把持。”(《設立律例學堂》,第230號)這條新聞反映了當時的刑獄現實,有清一代擔任府州縣刑名師爺的基本全是紹興人,所謂“紹興師爺”是也。開設律例學堂,就是為了打破紹興師爺的壟斷局面。而且,通過讀這條新聞我們還知道了“進班\"這一專有名詞的含義,是“學刑名\"的意思。
“保定武備學堂督辦馮君曾蒙傳旨嘉獎,新近出了一條示諭,有責備學生的話。聽說有些不公平,學生真淘氣,就在示諭上寫了十六個字,上寫道:‘侵吞公款,任用私人,野蠻教育,奴隸學生。’(《武備學堂的笑話》,第367號)曾蒙傳旨嘉獎的督辦被學生取笑,是他自己不為學生著想,還是學生太調皮了呢?反正是教育者沒能盡到關心、撫慰學生的責任,或者其中還夾雜著別的不合理現象,恐怕是教育者自身不檢點給學生留下了口實。
整飭市面為民生
整治市場秩序,保證用工、金融秩序的順暢,是任何統治者都必須重視的大事。“……招工的工頭又偷到保定省城招了百十名華工,剛到西關車站要上火車,被警察巡兵看破,上前盤問,連工頭一并扣住,送交地方官審辦。\"(《又到內地招工》,第161號)看來,晚清也是不允許非法招募勞工的,特別是不允許私自招募勞工以輸出到外洋。而警察就是秩序維護者,負責糾察和懲辦私自招募勞工者。
“直隸錢法除天津一處,通用銅元,其余還都使制錢。近來保定府制錢缺少,市面很緊,跟京城的情形相仿。北洋解去銅元五百萬個,合京制錢十萬吊,運往保定,跟制錢搭用。”(《解送銅元》,第292號)這條新聞告訴我們晚清的保定貨幣流通情況,以及為穩定市面政府所采取的積極措施,豐富了對晚清金融政策的了解。與穩定金融有關的另一項措施是禁止使用私錢,“易州北關有個宏順糧店,鋪東張廷獻在京城里收買私錢,用木匣裝好,由火車運到易州轉賣各商,夾雜在制錢內使用,利息很大,小民因此受害不淺。但是這件事不能專怪買賣人,官場禁止私錢,可不想法子毀私錢,落在誰家誰也不肯認賠,所以老是斷不凈。真要打算斷盡,非得有官場想法子不行。”(《真得想法子毀私錢》,第328號)私錢的害處如此之大,等于盤剝無助的平民百姓,政府的職責不可謂不重。但是,晚清政府竟然無力制止,社會秩序不發生混亂才怪呢!
添設新物廣增益
作為直隸省城的保定應該在城市建設和接納新事物方面走在其他地方的前面,而保定確實也做到了這一點,并且不只是在物質文化方面。“保定城里城外,已有五六個戲園。現在府大門,又要添開一座,已經動工蓋造。房屋式樣仿照上海,規模闊大,在各園之上。”(《保定又添戲園》,第5號)這條新聞說明保定戲園已經不少,且新蓋的戲園仿照上海式樣,表明保定接受外來新鮮事物的能力比較強,但不具有直接對外交往的強大能力。
“乞丐就是要飯的叫花子,各處都有,數保定與北京最多。現在保定工巡局把原有的教養所推廣,收留乞丐學習工藝,已收了一百多名。……”(《保定收養乞丐》,第41號)乞丐不能吃白食,要干活養活自己,這種扶貧方式很有現代意味。現在我們說開發式扶貧,或者增強貧困者的自我發展能力,原來在清末就已經在使用了。
“北洋制造局新做了無線電桿兩架,共計十四根,八丈一尺長的兩根,七丈六尺長的兩根,還有許多零碎材料,由火車運進京來。在北京安設一處,在保定安設一處。聽說這無線電桿比有線的格外還靈。”(《設立京保無線電》,第539號)無線電報在當時絕對是新事物,既方便快捷又新鮮有趣,很有宣傳價值。保定應該是國內比較早的開展無線電業務的城市,頗領潮流之先。
“易州西北有一處馬崗地方,舊有娘娘廟一座,修在山頂上邊,道路很不好走。本月又逢開會的日子,男男女女扒山過嶺的去還愿,一心虔誠,都不拿錢當錢了。要把這宗無益的錢歸在一起,好好的設立幾處學堂,不知道要造就多少人才呢。前幾天的上諭叫地方官保護廟產,聽說由夏都老爺出奏,因為日本僧干預中國佛教,所以才降了那道旨意,并不是叫人迷信,可要分別清楚才好。”(《馬崗廟會》,第243號)廟會原是傳統,人民既然相信,禁止肯定是沒有效果的。好在是為了抵制日本人的干涉中國佛教,含有愛國的意思在里邊,就不是宣揚迷信了。保護廟產,在晚清也是一新鮮事,況且還是奉上諭執行的呢。
官兵腐敗惹人恨
晚清的腐敗現象有目共睹,史家早已形成共識,政府官員的腐敗自不用說,軍隊中的腐敗更是可恨。“有某營武官,居然借游擊衙門,邀請學堂的學生和各局委員,在那里盡夜聚賭。巡警局就在對門,關著面子不好意思去問。巡警整頓地面的責任,也會講情面,實在可笑。”(《武職衙門聚賭》,第235號)官員公然聚賭,警察不管,這不是典型的“官官相護”嗎?“保定淮軍先鋒隊兵在洞陽宮戲園看戲,跟四局的巡兵不知為什么打架。巡兵把營兵痛打,又拉走了幾個營兵,正遇淮軍委員查街,也被巡兵打傷,……”(《巡兵滋事》,第150號)好像有點文不對題,巡兵是維持治安的,怎么是他們滋事呢?從中也可以看出,兵弁的猖狂和野蠻給社會治安造成多么大的惡劣影響。
“保定常備軍丟了一個旗兵,不知去向。過了好些個日子,本軍到校場去演操。路過一處葦塘,見水上漂著個死尸,進前一看,正是丟的那個旗兵。在鄉村里打聽打聽,是被人給鍘死之后扔在水里的。……鄉人殺害官兵,固然是沒有王法,但是事從兩來,莫怪一人。這旗兵必是入村胡鬧,所以才招出這樣的橫禍,本處人也都這樣說。”(《常備軍旗丁被土人謀害》,第407號)做出這樣的推測不無道理,兵士的不守紀律肯定會給平民造成傷害。
“高陽縣捕廳馮太爺借著喜慶事,年年撒帖子打綱,在本縣置了幾頃地……去年冬天,做了些不體面的事,串通書差,分受賄賂,縱容聚賭,鬧出兩條人命。經縣城東南四十八村紳民到保定府上控,恐怕要端了飯碗。”(《捕廳貪贓被告》,第214號)這有些輿論監督的意思了,把不法官吏的惡行揭露出來,引起社會關注,最終達到懲惡揚善的目的。“警務總局提調何典使炳庠,是總辦吳道臺的門生。去年吳總辦到差,就派他當第四局巡記,不到一個月升為第一局巡官,不過一年又升為總局提調。按何君的官階,算是小極了,忽然得提闊差使,真真是破格用人。各局久當巡官的,得不著這個差使,都想著要拜老師。”(《想當好差使的請看》,第548號)任人唯親,歷來是官場慣例,但象這么大膽的揭露出來,還是真不多見。
小民也把禍來招
按理說,平頭百姓就應該老老實實地過日子,不要做違法的事情,可有人偏偏就不安分,非要找點事,惹禍上身。“新城縣人郝善良年約四十幾歲,自制了鐵路馬隊巡警號衣冒充巡捕,為的是坐火車不花錢。前由錦州坐火車到山海關,被查路的巡捕看破,當時拿住問明,打了五百棍,枷號示眾。”(《坐火車冒充巡捕》,第303號)原來坐火車逃票的歷史這么悠久,1905年就有人試驗過了,可惜被當場抓獲,弄得受罰,丟人現眼。
“保定府高陽縣王家柁有個續禿子,前妻留下的兒子名叫小殿兒,年齡九歲。因繼娶的妻子史氏心眼兒太狠,并且不大正經,待小殿兒極挖苦。續禿子軟弱無力,氣成了痰迷。本月初八日出門沒有回家,史氏趁著這個當兒,就把小殿兒害死。第二天早晨,街坊們知道了,把續禿子找回家來,看見兒子被害病更加重,瘋瘋癲癲,不省人事。他內弟劉某要到縣里告狀,有人架弄著史氏托出一位武舉來,硬給攔住,含含糊糊就算拉倒了。”(《村婦心狠》,第276號)村婦心狠自不待說,她的下場也肯定不會太好。但是續禿子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親生兒子,才釀成悲劇,他的責任可不輕呢!小民就該老老實實,可碰上這種極不人道的事就不該一味退讓,嚴懲兇手才是正道。
《京話日報》以敢直言諷諫著稱,上面梳理的幾類新聞史料已經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我們細細審讀,會發現晚清保定社會生活的許多細節,幫助我們加深對晚清政局的把握,豐富對中國近代史進程的認識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