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沂源行

時隔多年，我又來到那個給我以血脈的小山莊。

汽車停在村頭雜草叢生的場院上，一條土路趟開綠色延伸到村邊。站在空蕩蕩的村頭，偶見年邁者靠在門旁歇息，不見年輕人的影子，我對怕打擾老家人而沒事先聯系的做法有點后悔。

我的三位姑姑，如今只能見到尚在的二姑了。年過七旬的她個子挺高卻是身體單薄，患有哮喘和高血壓等病，近年已不能下田勞作。聽說她很難受時才去小藥鋪買幾粒藥救急，我妻這次給她帶來了藥品，還有緩解咳嗽的蜂蜜及牛奶之類，我父親則為妹妹帶來了御寒的狗皮褥子和棉被。我們從車上搬下這些東西，二姑沒有說話，手背在長滿老年斑的臉上擦個不停。

老家人不善言談，卻讓人難忘。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我記事時碰上全國人民遭罪的三年自然災害，城里鄉下的人都為生存到處尋找野菜充饑，姑姑托人給我家捎來了一壇花生油。幾十年間，父母多次提起老家人在那么艱難的時候還惦記著吃國庫的我們時，嘆息中滿是感激。這次我不想讓二姑家忙碌，帶去了一些現成的飯菜，二姑用磨碎的新玉米燒了一大鍋粥，老家的糧食有著極誘人的香味，圍坐在低矮的飯桌旁，我雙手捧著連喝三大碗，又吞了三個新烙的玉米煎餅，別的什么也吃不進了，惹得二姑開懷大笑。

妻想讓父親與二姑單獨聊聊，我們與表弟來到了她的地頭。這里的水土適宜種些蔬菜，選用的多是優良品種，一人高的茄子碩果累累，表弟說今年茄子行市好，這半畝能掙三千多元。茄子旁邊是茂密的韭菜，三季不割攢勁到隆冬，連割幾茬韭黃銷往城市，這四分地每年進項三千元。幾個表弟很顧家，弟媳也是那種既吃苦又懂事的女性，幫著種地還進城務工。粗算各位表弟每戶年收入一萬多元，孩子上學和維持生計外，還要存點防老和用于人情世故，生活很是節儉。

我妻對老家的果園情有獨鐘，在表弟的蘋果園里鉆上爬下，專摘那又紅又大的果實，說是同事們知道這里的水果好吃，帶點回去讓大家嘗嘗。沂源是全國無公害果品生產百強縣，久負盛名的優質水果之鄉，深知靠山吃山更要養山的沂源人，經過幾十年的努力，植被占全縣總面積80%以上，森林資源擴大到50萬畝，同時培育成70多萬畝的水果基地。收獲季節，許多客戶帶著貨車接踵而來，大批的蘋果、葡萄、山楂、山粟等果品源源運往各地。

沂源，574公里沂河之源頭。境內1600多條河流，似閃光絲帶蜿蜒東去，118座大中小型水庫，如晶瑩翡翠熠熠生輝，綿延起伏的2000多個山頭，組成了獨特的山川秀美風光。我們登高望遠，四周群山古木參天，所及之處層林盡染，縱橫溝壑綠樹掩映，蜿蜒小徑在繁茂花草之中伸向遠方。喜歡爬山的你，會發現山里的花草種子喜愛與人類交往，不經意間，它就親吻著你的服飾和鞋襪走出了大山，直到你小心翼翼地把它一個個摘下，助它完成了遠征的夙愿。

牛郎織女，這個美麗的故事出自我的家鄉。境內燕崖鄉的山間茂密深處的牛郎官莊，村頭幽林中有建于明萬歷年間、距今已有四百余載的牛郎廟，廟內有牛郎與子女塑像，側臥一金牛，旁邊是彩繪斗拱、青磚碧頂且造型精湛的二層樓式碑林。讓人心緒飄飛的，是牛郎廟遙對的大賢山，刀劈斧削般的絕壁山腰部有一鑲嵌巨巖的三層樓閣，此宇青磚碧瓦，朱門綠窗，門楣上鐫有 “織女仙洞”，閣內有織女塑像，她精心梳妝端坐于宮，遙望牛郎及孩子百年如一日不轉睛，造訪者為之動容。

屹立石壁的這座天宮，傲視風雨洞察古今，且有一洞盤于地下，當地人講，此為織女給牛郎父子取棉織布的天路，更深夜靜時可聽到傳出的機杼聲。讓人更為遐想的是，織女洞與牛郎廟之間，一條大河橫阻，此河的名字就是沂河，正與天上銀河諧音。猶如天上之水的沂河于此白浪洶涌波濤翻騰，神話般的成就了一個感動世人的傳說，海內外學者紛至沓來深察細究，此地成為我國惟一與實景相對應的文化遺存，被列入山東省和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我們夜宿水庫邊的度假村，二層結構紅瓦白墻，大玻璃門窗，寬闊的停車場，因依山傍水盡享自然風光，晚上游客駕車紛紛而至，既有三口之家也不乏幾代同堂。清早，群山環繞的水庫波平如鏡，垂釣者提起銀色之魚掀起陣陣漣漪，動中有靜與靜中有動的畫面讓人心曠神怡。沂源屬經濟欠發達的山區，這些年借助良好的生態環境，發掘獨具的文化遺產，開發珍貴的地質資源而推動了旅游事業，中國愛情文化源地、北國第一溶洞群、沂源猿人遺址、齊古國長城遺址、天然氧吧等自然與文化遺產日益走進人們視野。

我父親，抗戰艱苦歲月中擔任本村黨支部書記，后參加八路軍轉戰南北，最后在公安戰線離休。這次陪著年過八旬的父親回老家，為祖上掃墓之后，跟他看望一位當年共同參軍的堂兄。那位比我父親大幾歲的大爺有些耳背，很長時間才認出了當年的戰友，晃著頭歪著臉像個小孩似的指點著我父親的額頭，久久說不出話來。講起六十多年前戴紅花騎戰馬奔赴前線，鄉親們敲鑼打鼓送行的那一刻，老人神采飛揚激情滿懷，歷史歲月仿佛又回到眼前。數算起犧牲在戰場的諸多戰友，兩位老人緊握雙手使勁地搖晃，一悲三嘆感慨不已。我摸起相機，兩位老八路重逢一幕的珍貴畫面變成了永恒。

要離開了，外地打工的親人也趕回來送行。我拿出自己的書籍《警營天籟》贈送給大家，算是對老家人的工作匯報。我想為父親與大家留影，人們很看重這件事，在二姑家的櫻桃樹下，謙讓中老少幾代排成四行，熟悉的和陌生的面孔在夕陽映照下笑得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