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站在高處以施舍的姿態給我幫助,卻在暗處不露痕跡地把我從一只自卑的丑小鴨變成了自信的白天鵝。
15歲時,我到離家很遠的一所高中讀書。第一天分寢室,6個人一間。初相識的5個女生唧唧喳喳地亂叫,一屋子的笑語喧嘩。
“喂,這位同學你叫什么名字呀,介紹一下你自己啦。”可能突然發現了悶聲不響的我,一個叫黃娜的胖女孩熱情地向我打招呼。“艾小米。”我頭也沒抬地吐出3個字,面無表情地繼續鋪我的床。
寢室里一下子安靜下來。剎那間,我的背上仿佛落滿了芒刺,那是她們的目光。果然有人不滿地嘀咕了:“切,擺張臭臉給誰看,裝什么清高!”我的身體僵了一下,眼圈就紅了。這是我預料中的,我知道我的高中時代,又將和小學初中一樣——在自我封閉的孤僻里度過了。 從小到大,每到一所新學校,每換一班新同學,我都會經歷一次這樣的痛苦打擊。其實誰愿意做離群孤雁呢,可是我那么自卑——因為我的眼睛有點殘疾,用醫學名詞來說就是斜視。自從我懂得羞恥開始。哪怕再炎熱的夏季,哪怕汗水蒙了眼睛,我也一直戴著厚厚的鏡片。可即使這樣我還是盡量避免與人對視,那樣很容易就會暴露我的缺陷。
黃娜和我的床鋪面對面,每天晚上我們洗澡上床后,我總是背朝著她。她卻好像一點都不在乎我的冷漠,總是主動和我搭訕說話。
一個周末,外面下著雨,寢室的幾個人都窩在黃娜的床上玩撲克,我躺在床上看書。看的是一本言情小說,我被男女主人公美好浪漫的愛情感動了,再想到自己將來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有愛情,眼淚就情不自禁流了出來。我拿出紙巾擦淚,順便偷偷瞄了旁邊一眼,見她們玩得熱火朝天沒注意我,畢竟戴著眼鏡不舒服,于是我悄悄地取下來放在了一邊。
就在我聚精會神看書時,突然聽到小聲議論:“你們看艾小米,她看書時的眼神怎么……”我心里一慌。循聲望過去,是睡我上鋪的女生方敏,她正一臉驚訝看著我。我愣著一時沒回過神,而她的臉色有些不悅起來:“艾小米,你干嘛這樣兇巴巴地瞪我?”
完了,我這才想起來我沒戴眼鏡!我本是用很正常的目光看她。可是因為斜視,竟被她誤認成“瞪”她了。我本能地張丁張嘴想解釋,想想又把話咽回到肚子里。我的眼光開始急切不安地游移,我找我的眼鏡,那份惶恐無助就像溺水的人在尋找救命稻草。睡上鋪的女生看著我左顧右盼,突然恍然大悟般地拍了拍腦袋說:“哦,原來你是……”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全身的汗都冒出來了。如果她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說出我是斜視,我的臉該往哪兒擱呢?要是在學校傳開,我就連自我封閉的一點小空間也要被粉碎了,走到哪里都會被人像看動物園里的大猩猩一樣指指點點,我將受人輕視和嘲笑,我將從此被打人萬劫不復的深淵。
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突然感到一陣疾風,有個胖胖的身影一把推開方敏走了過來,是黃娜。黃娜拿起我床上的小說,哈哈大笑地說:“我也知道!原來艾小米是……是在學人家女主人公用眼睛放電呢!”說完她笑著朝我擠了擠眼,又轉過身對大家說:“你們看我學得像不像啊,先把眼神集中朝一邊看。迷離點兒啊,然后嘴角一抿,眼睛一眨,電就出來了,帥哥迷倒了……”
整個寢室的人全部笑翻。我也忍不住笑了。在我看著黃娜笑的時候,黃娜一聲驚呼:“天啦,你們看艾小米已經學到位了。正宗的媚眼如絲!”此時我正對著一面墻上的大穿衣鏡,我看到鏡子里的女孩臉色紅潤,斜瞟的眼絲加上半羞半喜的笑。的確有些動人。我很少笑,從來不知道自己也可以這樣美麗。
美麗的笑讓我變得自信大方起來。從那以后我總是盡量把微笑掛在臉上,我慢慢合群了,學習成績也漸漸提了上來。和大家融洽地打成一片時,我常常會快樂地忘了自己的缺陷,我不知道有沒有人發現過,但至始至終從沒有人提起,那兩個字眼在我的整個高中年代從來沒有出現。
畢業的時候一我和黃娜考上了不同城市的兩所重點大學。臨別之際黃娜擺著胖乎乎的手說:“嗨,媚眼如絲,再見啦。”
再見。我在車窗外一邊揮手一邊淚如雨下。親愛的黃娜,她馬上就會看到我在她包里放的那封信了,信上只有3個字:謝謝你,
我想,我的萬語千言只能匯成這3個字了。我沒有對她說過一句感恩的話,但我心里明白,是她機靈地遮擋了別人差點無心犯下的錯。成功挽回了我的尊嚴。她沒有站在高處以施舍的姿態給我幫助,卻在暗處不露痕跡地把我從一只自卑的丑小鴨變成了自信的白天鵝。
編輯 小 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