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你在哪兒?我想,你肯定已經好了。為,曾讓你畫過掌心娃娃的人都好了。
那一年,我正上高三。生活充滿希望。我的成績一直排在年級前列,老師夸我聰明,是讀書的料,我也十分用功,決心考一所好大學。
可是天有不測風云。離高考還有3個多月時,父親突然病倒了。
那是一個晚上,勞作一天的父親正躺在椅子上休息,突然感覺雙腿麻木,緊接著就失去了知覺,動彈不得。驚慌之中,鄰居們將父親送進了醫院。
經醫生診斷,父親患的是風濕性偏癱,要治病,只能靜心調養,每天打針吃藥。可能需要一年或更長的時間進行治療。無奈之下,我只得向學校請假,去醫院照看父親。
離開學校時,我心里一陣陣地發慌:父親是個洗沙工。他之所以不顧身體長期浸在水中洗沙,就是為了多掙幾個錢供我念書,我考上大學是全家最大的希望。可眼下父親卻病了,我不得不丟下書本照顧他,我還能考上大學嗎?我沉浸在一種難以解脫的痛苦之中。
一天,我正坐在父親的病床前。一邊替父親揉搓他麻木的雙腿。一邊暗自嘆息。就在這時,病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推門進來的是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
小男孩走到我的身邊,問:“姐姐,你是在照看伯伯吧?”
“哦,是啊。”我用手撫摸著小男孩紅色的氈帽,笑著問他:“你是來看誰的?你家大人呢?”
“不,我不是來看病人的,我是個小病號。”小男孩張張鼻翼,挺認真地說,“醫生說我的鼻子有點問題,爸爸就把我送來了,已經好多天了。”
小男孩指了指病床上我的父親,問:“姐姐,伯伯的病很重嗎?你怎么愁眉苦臉的?”不等我回答,小男孩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沖我眨眨眼。做了個鬼臉,說:“你在這兒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然后就跑出了病房。
一會兒,小男孩回來了,一起來的還有一個30多歲的清瘦男人,像是男孩的父親。
小男孩掙脫父親的手跑了過來,一臉的稚氣:“姐姐,我爸爸特別會畫娃娃,你看——”說著小男孩伸出手,舒展開來,掌心里就跳出了一個用彩筆畫成的娃娃。“你看看,手一展開。娃娃就笑了;手一縮起,娃娃就皺眉,好玩吧。”小男孩小小的手掌一張一合,果然,掌心上那個可愛的娃娃一會兒眉開眼笑,一會兒愁眉苦臉,我一下子被逗樂了。
“是這樣的——豆豆平時挺愛玩的,可醫院里哪有地方玩啊?我又沒空陪他,就在他手掌上畫了這個娃娃,就當是個玩具吧。”男人說著笑了笑,蒼白而瘦削的臉上有了一層紅暈,“豆豆說你待在這兒挺悶的,就讓我來……”
小男孩走上前,搖著我的手,眼里充滿了期望:“姐姐,你也讓我爸爸給你畫一個吧。我看你很沒意思的,還要照顧伯伯。有了它,你就可以和它玩了,會開心的。”
我看著小男孩期盼的臉,心窩里忽然熱熱的,鼻子也有些酸澀,于是就伸出了左手。
小男孩的父親從口袋里掏出一支彩筆,細心地在我的掌心上一筆一畫地繪出了一個娃娃。果然,畫好之后,隨著手掌的舒展,娃娃的嘴、鼻、眼、耳、臉也一齊舒展開來,笑容可掬,一臉燦爛;而手掌稍稍合攏,那嘴、鼻、耳、臉便擠成一團,滿面愁容。是啊,心情也好似這掌心娃娃,只要你一直舒展,便會陽光燦爛。
原本平淡無奇的掌心,畫上了這個娃娃后,就如同添上了一道五彩亮麗的風景。在我孤獨愁悶的時候,這個陌生的小男孩為我送來了歡樂,我的心情也漸漸好起來。
后來幾天,我都沒舍得洗去掌心上的娃娃。
這天,我正坐在床前津津有味地看著掌心上的娃娃,讓它變換出各種神態,父親的主治醫生走進來我都沒有察覺。待我察覺時,主治醫師正注視著我掌心上的娃娃,我就告訴她是一個住院的小男孩讓他父親給我畫的。
沒想到她卻嘆了口氣,然后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我一看,她的掌心竟也畫著這樣一個娃娃。
她一臉黯然,給我講了小男孩的故事。
小男孩叫豆豆,兩歲時,母親因病去世,他就由已經下崗的父親帶著。一天,小男孩突然口鼻流血,鼻子還一陣陣地抽搐,送醫院一檢查。竟是鼻癌,于是父親瞞了病情讓兒子住進了醫院。豆豆的父親沒有正式工作,收入很少,住院開銷大,他便整日整夜地給人做搬運工,留下豆豆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醫院里。豆豆非常聽話,不哭不鬧,父親每次來看他,他都說笑話給父親聽,逗父親開心。那副懂事的模樣,讓病房里的人看著直想流淚。后來,父親在豆豆的掌心上畫上了一個娃娃,他便每日里伴著那娃娃玩。再后來,豆豆看到那些病友好像都不大開心,就讓父親給病友們都畫上了掌心娃娃,讓他們也逗著這娃娃玩。大家見懂事又可憐的豆豆這么善解人意,就都裝出開心的樣子讓他父親畫下了掌心娃娃,豆豆像撿了什么寶貝似的,新來了病人,就跑去給人家畫娃娃,逗人家笑,完全忘了自己身上的病痛……
醫生說這些時,聲音有些哽咽,右手輕輕地撫摸著左手掌心的娃娃,眼中閃過一絲悲傷……
我跑出病房,想去看豆豆,可是豆豆不在,病床上空蕩蕩的,被子整齊地疊放在那兒,好像沒人碰過似的。
“豆豆呢?”我問病房里的人。他們都不做聲,只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一種不祥之感涌上我的心頭……
原來,昨天下午豆豆的病情突然開始惡化,打針、化療都不見效,醫生說可能是癌細胞擴散了。豆豆的父親聽人說省城有個專家能治這種病,就抱著兒子走了。
離開豆豆的病房時,我的腳步有些踉蹌。我發現自己是如此懦弱——相比于小豆豆的不幸,我的困境算得了什么?可是那么小的豆豆,卻在并非常人能夠忍受的病痛中站起來,堅強地面對,還把快樂送給別人。而我……真是一個懦夫!
后來的日子里,心頭的陰云一掃而空,我用彩筆重新將那掌心娃娃涂畫一遍,每天都看上好幾遍,默默地替豆豆祈禱,心中也勃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我把書本帶到醫院里,一邊照看父親一邊復習備考。終于,在3個月后的高考中,我順利地考上了理想的大學。
這是9年前的事了。9年來,我一直總忘不了那個叫豆豆的小男孩,忘不了豆豆讓他父親在我掌心畫的娃娃。
豆豆,你在哪兒?我想,你肯定已經好了。因為,曾讓你畫過掌心娃娃的人都好了。
編輯 知 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