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初消北園深,小雨偶來草地淋。勁風古柏在歌晚,石堆山腳展現新。點點翠竹千般綠,幾條小路盡文人。花臺透露紅珠落,彩蝶雙飛護粉塵。”清華北院的幽雅景致與人文意境,觸發這首題為”北院幽深”的佚名詩作,傳留至今。

北院住宅區,位于清華園老校區北部——圖書館迤北,是清華學校創建前首批開工建造的高標準教員住宅。它由墨菲(H·K·Murphy)等美國建筑師設計,與清華學堂、一院西半部、二院、三院、同方部同期興建,1909年開工,1911年竣工,建筑面積3484平方米。為單層磚木結構的西式建筑,8棟住宅與1座會所呈”7”形分布,南、西兩種朝向。每座住宅設房間5個以上,客廳寬敞明亮,南向朝陽為整面玻璃窗,與向外延伸的廊窗相連,室內衛生設備齊全。后院附建家務侍服人員用房。
北院幽深,不僅在于其時代久遠與柏竹清幽的環境,更負載著清華百年歷史。清華最初作為留美預備學校,中國教員與美國教員間存在嚴重的不平等,新式美觀現代的北院住宅主要供美籍教員居住,中國教員則困居舊舍或苦于無房,北院被譏稱”小租界”、”美國地”。中國教員為爭取平等的居住權,組成”清華教職員俱樂部”和”清華華員大學會”(又名”華籍教員俱樂部”),積極要求學校添建住宅,至20年代中期南院、西院住宅陸續建成,教職員住宅緊缺的矛盾得以緩解。隨著清華改辦大學與民族教育獨立進程的深化,中國教員逐漸成為清華教育的主要力量,北院轉為一批著名學者和清華大學創建者的居所,梁啟超、葉企孫、薩本棟、陳岱孫、施嘉煬、蔣廷黻、王文顯、陳福田、葉公超、浦江清、朱自清、黃子卿、陸近仁、張青蓮等30余位教授相繼成為這里的主人,北院幽深的文人意境亦緣此而生。
梁啟超與北院二號
擔任清華國學研究院導師的梁啟超,1925年9月與家人正式住進北院二號,度過由政壇返歸學術人生的最后三載。國學研究院導師須”常川駐校”,他”每星期大抵須在城中兩日,余日皆在清華”,潛心授課與編著講義,引導學生的治學方法,謀劃清華事業的發展,各種學術事務十分繁忙,如其所言”我到了清華,節勞到底是不可能的。”當時,其子思成、思永正在高等科讀書,同級的顧毓琇偶被邀至北院寓所用餐,縱談古今。1928年6月梁啟超因便血舊癥加劇而辭脫清華事務,轉入協和醫院診治,半年后因醫療事故辭世,”清華畢業各研究生全體素服,虔哀祭悼。”
葉企孫與”北院七號飯團”
1925年清華學校設立大學部,葉企孫受聘主持創建物理學系,由東南大學遷入北院七號,在此居住27年,直至1952年”院校調整”轉入北京大學。據葉銘漢先生回憶,北院七號坐北向南,南向三間,北向兩間,共四室一廳。南向中間一間是客廳,約20平方米。東邊為書房、臥室相連,書房向南,約10平方米;臥室向北,約20平方米。西邊兩間分別朝南和朝北,各約15平方米。房子的北面有廚房與工友住房。他將廚房由自家廚師辦起小食堂,留學回國的年輕教師可前來進餐,借此公共空間大家交流思想,討論校政,探討清華大學教育的方向,以”教授治校”取代董事會或校長專權的思想漸顯端倪。這批青年教授以葉企孫為中心,包括施嘉煬、陳岱孫、薩本棟、薩本鐵、金岳霖、張奚若、錢端升、葉公超等多人,逐漸形成”北院七號飯團”,成為推進清華大學實現校政民主、教育獨立與現代化的重要力量。
葉企孫的居所也是緩解年輕教授困難的家。1927年,陳岱孫留學歸國任教清華,一時無處棲身,葉企孫請他住在北院七號長達五年。隨著抗戰爆發,北院七號又成為一批清華師生以科學支援抗日、積極投身愛國救亡運動的活動中心。抗戰勝利清華復員后,他僅用客廳、書房與臥室,西邊兩間實際成為學校的臨時客房。1947年,錢學森回國探親在此居住10多天。1948年,錢三強回國任教清華,近兩個學期住在這里。葉企孫還邀請青年教師何成鈞、孫良方等同住,從生活與學業上為青年成長提供幫助。
葉公超與”竹影婆娑室”
1929年秋,葉公超任教清華大學外國語文學系,住北院十一號。他在南窗外種植了毛竹,賦名寓所”竹影婆娑室”,并請著名詩人、文學家黃晦聞先生題寫橫額。葉宅書架遮滿墻壁,直抵天花板。正如他在“買書”一文中所述,1933年“我曾把個人的書放在三面書架上,一面是要讀的各種書,一面是備查的參考書,再一面是既不讀又不查的書。”三年后,”三面書架上的書已不分彼此了,同時放不下的書又占了一整面墻的架子。”書架上最耀眼的是十余冊紅皮脊燙金字書——《蘭姆全集》和《蘭姆傳》,這是1931年6月胡適、溫源寧等十位老友送給葉公超、袁永熹的新婚禮物。所以在葉公超心中,”書是有生命的東西,有脈搏有感覺的朋友。”深受葉公超賞識的學生常風晚年時常憶起:”恍惚是坐在清華園北院的竹影婆娑室里,恭聽先生手里拿著我的稿子,一面給我講說,一面用鉛筆在稿子上畫××的情景。”1936年7月,胡適邀請葉公超任北京大學外文系教授,遂遷入城內地安門西大街前鐵匠營五號。
古老的北院見證了清華的歷史。抗日戰爭時期,北院成為日軍將校宿舍或堆放雜物,建筑設施與人文意境遭嚴重破壞。”文革”期間,梁思成教授被迫遷入北院,飽受那段凄風苦雨。隨著近年來的校園規劃,如今北院建筑多已不存,惟北院十六號朱自清舊居孑立于校河畔。”北院遺址”上綠意起伏的草坪,長廊下、石桌旁的莘莘學子,和著如故的花香,何不是”北院幽深”續寫的人文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