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希賢:北京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北京市文史館館員、國內著名風水大師。1940年7月出生在云南昆明一個世代中醫的書香世家。他一直從事地理研究(中國古代風水也稱堪輿或地理),曾任國際地理學會地理學思想專業委員會委員。任中國地理學會歷史地理專業委員會第二、三、四屆副主任委員,第二、三、四屆《歷史地理》雜志副主編。中國古都學會理事,中國地方志協會第二屆理事,六屆中國方志協會學術委員。現任中國徐霞客研究會副會長;《經濟地理》雜志編輯委員會委員。

記者:現代建筑千城一面的狀況愈來愈令人憂心,針對目前中國傳統建筑文化在當代建筑實踐中出現的一些斷層現象,您認為中華文化的東西應該如何在建筑中體現呢?
于希賢:城市建設中拆除大量的古城墻、古建筑、歷史名人故居等,對中國傳統建筑文化的極大破壞是不言而喻的。現在全國拆城之風愈演愈烈,代之而起的是泛濫的克隆外國建筑的垃圾建筑,盲目地把外國的東西不加選擇地供奉在祖先牌位上,以“洋”為榮,致使千城一面,缺乏地方個性、民族個性和文化內涵的建筑比比皆是,這是多么可悲。
1942 年,北大教授羅庸先生曾說,西方建筑在中世紀以前,如羅馬教堂等建筑,往往使人感覺宗教之崇高和人的渺小;至近代則給人以壓迫的感覺,如紐約的建筑。而中國建筑反之,與人感覺則以人為主,物則為賓,任何建筑似均可玩于掌上者;尤以色調之調和,富藝術之價值。羅先生并斷言,中國建筑不亡,則中國文化亦必不亡,進而將影響西方之價值。羅先生把中國建筑藝術與文化存亡的命運和中華民族的命運關聯起來了,視中國建筑藝術和文化存亡為中華民族文化存亡的一個指示器,也將中國建筑發展與民族發展的前途聯系起來。而現在,面對愈演愈烈的全盤西化之風,作為一個有責任心的人,不得不對未來中國建筑文化的走向和發展進行深度思考。
我們講城市建筑濃縮了城市發展的文化、經濟、科學。城市建筑要體現自己的個性、有自己的靈魂;而城市的靈魂就是他所體現出來的文化,這種文化的核心是精神內容,即宗教、文學藝術和意識形態等。這些同城市的平面布局、主體建筑、街道文化風貌等互相制約,形成城市的文化整體。反觀現代城市的建設和規劃,我們很難發現屬于自己城市文化的個性特征,不能不說是一個悲哀。
記者:建筑風水是一個頗有爭議的話題。您一直以來在積極倡導風水文化,但目前面臨的一個嚴峻的現實問題是關于風水文化的正統性和科學性定義的質疑,更有人直接將建筑的風水理論打入偽科學的死牢。對此,您是否很無奈?
于希賢:首先我要強調的是:風水是博大精深的中國傳統文化的一部分。這套具有典型東方特征的文化系統,一直處于偽科學的尷尬位置,是人們一直以來固守的意識形態所造成的。特定歷史發展時期的錯誤界定,使中國建筑風水長期以來陷入尷尬的境地。
在近代歷史發展過程中,經濟的發展決定文化的傳播幅度。最近五百年,特別是最近一百年,因為閉關鎖國等種種原因,東方文明比西方文明落后了,在經濟實力、文明影響力方面已大大不如西方文明。西化成為一種時尚的、進步的標志和象征,全盤西化是當時“進步”的口號。在這種浪潮下,凡是和中國的思維方式相關的往往都受到鄙視,凡是和西方的思維方式所不吻合的東西都受到責罵,比如中藥、風水、針灸、中國繪畫藝術等,都被人們當作落后消極的東西加以掃蕩。風水被打入地下,登不上學術殿堂,這樣慘痛的歷史已經有很長時期了。
時至今日,我們現在所處的時代是中華文化走向世界的大轉折時期,中國正以空前速度趕超世界先進水平,于是在西方開始注意到東方的象數,提出世界需要中國,比中國需要世界更加迫切。在這樣一個世界文化的浪潮中,風水在今天要發揮更大的作用。1995 年我在莫斯科大學講學期間,他們給我們很高的禮遇,并把我的相關研究推薦給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我先后兩次應邀參加了教科文組織的世界文化多元性協調發展的大會,做有關于風水的大會發言。
事實上,關于風水研究,早已經引起西方文明的關注了。一個例子就是上個世紀70 年代,韓國的尹洪基師承世界最著名的人文地理學家索爾教授,就以風水為他的博士論文研究課題。尹洪基認為風水來源于中國的黃土高原,我請他來考察,通過他了解到在歐美學術界風水是有很高的聲譽的。后來我寫了一本書《中國古代建筑與選址》,日本的風水教授渡邊先生就給我寫信,熱情地贊揚我們對弘揚風水文化所做的努力。
我們不應該懷疑風水是中國的民族文化。在研究文化地理、建筑規劃、景觀設計的時候,這些東西是非常有價值的工具。其實,在西方的景觀設計、規劃設計等理論傳入中國以前,中國的哪一座城市、哪一個鄉村、哪一個有名的建筑不是在風水師的思想指導下做出來的呢?風水出現的時候,世界上還沒有所謂的封建社會,它是中國原創的建筑文化藝術,包括三個層次,一是哲學的層次,二是世俗的文學藝術層次,三是建筑層次。21世紀我們要共同把中國的風水推向世界。
記者:您曾把建筑的風水文化概括為中國東方環境的詩性藝術,怎么會用這么美麗的詞形容風水呢?對此該如何理解?
于希賢:首先一點,風水是東方文化的產物,從思維方式上對客觀世界的認知和西方是不一樣的。東方文化對客觀世界的認識是靠一種感悟來認識客觀事物,對客觀世界的認識是從整體的、活的方面來認識;而西方世界是靠實驗具象的辦法把客觀事物分成了若干很小的部分進行研究。譬如中醫的看法是望聞問切,診斷你是不是陰陽平衡,陰氣太重就要補陽,達到一種陰陽平衡;而西醫是建立在解剖和細胞學的基礎上,治病要驗血。這完全是兩套不同的思維系統。這兩種思維系統對客觀世界的認知都會達到一個共同的結果;所以東方的學術和西方的科學是有很多相應相同之處的,互補互通。
我們講風水是詩性的藝術,是指風水文化在建筑構造、藝術創造、環境和諧等方面中應用中所體現的人文感和環境觀。它不僅包含純理性的思考,還有詩性的感情。這種詩性的感情能夠達到一種共鳴,一種和諧美,這種境界是相當高的。風水所追求的美就是這樣一個詩化的藝術境界。
記者:那么我們講民族文化在城市建筑中的體現,風水文化是不是要重新擺到一個重要的位置上呢?
于希賢:城市的規劃建設以及建筑群的布局等都需要反映它的文化性和藝術性,風水學的應用正是使其功能達到更加完美和諧,它是中國建筑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作為我們國家的傳統文化之一,目前社會上對風水眾說紛紜,褒貶不一,其科學性與實踐性一直受專家、學者和老百姓的爭論。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和值得欣慰的是,在民間,風水仍然具有極強的生命力,這也是中國傳統民族文化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