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德根詩四首

陳德根，筆名況湄等，貴州人，布依族，80后，現為企業報編輯。在《歲月》、《散文詩》、《貴州民族報》和《黔南日報》等發表作品，入選多種選本，著有詩集《城市邊緣》。

留守的姐姐

姐夫沒過年就走了

他到南方去打工

因為他聽去過的村里人都說

年前和農閑最好找工作

他們跟城里人學會了

運用反季節和打時間差

養豬、放牛、種莊稼

贍養年老體弱的公婆

孩子的教育問題

生活問題、吃飯問題……

她是一棵按照節令

發芽、開花、抽薹的油菜

南下的姐夫在她眼里

是一棵面黃肌瘦的蒲公英

村里的老人、女人和孩子越來越多

青壯年越來越少

撂荒的土地越來越多

姐姐比城里人

比電視和報紙還早知道：留守

這個細長，繩索一樣的詞語

鄉村

我一再壓低聲音

任遠方那片苦難深重的土地

繼續向我喃喃自語

我卻漸漸淡忘春種秋收

淡忘我半生的空虛和寒冷

我的言辭停頓

我看著那些泥土般的面孔

在燈火下一閃而過

家園是一條沉默的大河

擱在年末歲尾的

是鄉親們的焦慮和驚喜

太多的新生事物撲閃著

艱難地擠進一雙雙怯生生的眼睛里

我們在陽光下收攏著與溫暖相接近的狗吠

雞鳴和那些正在升騰的汗漬

其實，那些都是

鄉親們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心事

他們已經不可救藥地愛上了

從早春地頭上蔓延而去的蛙鼓

和母親身上若有若無的艾香

夜幕下，父親

在那些芝麻綠豆、針頭線腦之間盤算著

他要在天明之前闖進那灣大河的遼闊

他要舒展掛在唇角和心里的幸福生活

內心的村莊

一些樹葉般的文字

讓所有生澀的氣息都生動起來

那些簇擁著的暗流

被一個高粱酒熏醒的人高舉著

他繼續往更暗處挪動

在黑暗中打開他的行裝

內心的方言舞蹈著

那個人握住夜色

村莊的生活恍惚，盡情地搖晃著

那些散落在村子以外的人

以及那些溫暖的名字

那些躺倒在暗處的馬尾草

在向我輕輕地招手

加班

凌晨兩點半

那些想隨時躺倒

想摟住柔軟腰肢的念頭

在遍布的血絲和

熊貓眼的背后蠢蠢欲動

把方言擺放在工作臺上

我的母語踩著流水線的節拍

練習發音

胃病、腰椎盤間突出……

在不遠處打量。睡眠

是嚴重縮水的薪水

被工廠鐵門擠癟的鄉音

蚊蟲、跳蚤、硬板床

是見風就長的產值

又見稻芒

劉國意

窗外是誰在跟著汽車奔跑？

遠處是什么閃耀著幸福的金黃？

哦——稻芒，是金色的稻芒

是污濁的泥土孕育的最美的色彩

是辛勞的農民期盼的最亮的光環

是你把七月的黎明

一一擦亮

水稻，我土生土長的兄弟

曾經我們相依為命共同成長

發芽生長吐穗，然后飽滿每一個日子

一茬一茬的稻芒

照亮了那些懵懂的記憶

我不在的日子你可曾想念？

可曾因少了一個人的關心而停止生長

在城市里，我把你放在心隅

趁別人不注意時偷看一眼

或是夢里在你身邊長眠

此刻，在我驚喜的眼神中

你寂寞地成熟了

光芒四射卻還是謙恭地彎腰

原來成熟才是你生命的極致

你溫柔地倒在鐮刀的腰上

就讓我融化

融化在你幸福的金黃

（518000廣東深圳光明新區培英文武實驗學校）

兩地書 八零

親愛的

在那個叫半湯的小鎮

你過得還好嗎

第一場春雨已抵達你

五樓的帆篷了嗎

親愛的，近些日子

這里雨水一直旺盛

我始終行走在陰天里

一想起你

關節便痛個不停

親愛的，在我

現在的日記本里

我已習慣將這些流浪的日子

稱為我的“硬幣生涯”

叮當一聲響

便開始了新的生活

從合肥汽車站到大西門

或從大西門到合肥汽車站

叮當一聲脆響

我身子一晃

這顆鄉下土豆

就被擠了下來

親愛的，好在你

并不討厭我這顆

發了芽的土豆……

（234000安徽宿州市符離鎮法庭轉楊飛）

取暖

趙大海

用左心房溫暖右心房

用整個身子溫暖

一條被子

那些書和詩稿踩著床沿

或貼著墻擠在一起

相互取暖吧

我這十幾平方的出租屋

起碼可以靠著另外一間

那對夫妻的呼吸取暖

上有三層下有三層

這一層起碼可以擠在中間取暖

能靠近的都靠近了

有的向火向暖氣

有的向戀人抑或老婆

大雪愛怎么下就怎么下吧

今晚，被子之外的事

我一概不管

（266033山東青島紅島支路3號甲青島山花園4號4單元101 室）

高高的棕櫚樹

郁夏

這是在異鄉。我們平靜地走在

高高的棕櫚樹巨大的陰影下面

如今是雨季。梅子黃時雨整整下了一個月

我像秋天被霜凍蔫的莊稼

像這一排高高的棕櫚樹

它們提醒著我，這是在南國，而我只是個打工仔

走在大街上，走在寬敞的南方大道上

我們曾經是怎樣的戰戰兢兢啊

棕櫚樹挺直著腰桿，葉子尖硬銳利

它們高高在上，俯視著彎腰前行的我們

我能聽得見它居高臨下的嘆息

像遙遠的海風掠過平靜的港灣

是的，如今我為了找工作，奔忙于南國的

大街小巷。我們一次又一次地穿過高高的棕櫚樹

巨大的陰影。我們不再為一紙暫住證擔驚受怕

但我們早已習慣彎腰前行……

（341112江西贛縣湖江鄉連坳墟鳳坪路8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