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12月,我來到東莞打工。我不想總是在車間做一名基層作業員工,于是從另一家工廠辭職出來滿街找廠。一天,我來到長安街口(現新安社區)的橫崗頭村,見一家名為“盛昌”的鞋材廠在招保安,我憑著退伍證得以有資格進廠面試。在保安隊長的吆喝令下,通過三大步伐、隊列、軍體拳等一系列的過關考核之后,我尾隨保安隊長進入了經理室。
身材魁梧的保安隊長躬身對躺在沙發上的一個人畢恭畢敬地說:“黃經理,您好!這位應聘者經過考核,基本符合條件,請您定奪。”隨后,保安隊長又轉身對我說:“這位是臺干黃經理,是負責管行政的。”說完便退了出去。
黃經理嘴里嚼著檳榔,瞇起雙眼瞧著我遞上的退伍證和身份證,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你當過兵?你是安徽的?”
我忙點頭稱是。黃經理接著說:“我們這里上班是要站崗敬禮的,你能做到嗎?”
我忙來了個立正姿勢,不容置疑地說:“能!”
黃經理打了個哈欠,揮揮手說:“那好,你明天來報到吧。”
第二天,我攜帶行李來到了盛昌鞋材廠報到上班。上班第一天,輪我第一個站崗。說真的,我就喜歡這樣的企業,不喜歡有些工廠保安上班時懶懶散散地坐在那里閑聊,所以,上班的第一天,我挺認真,慶幸自己進了一家比較正規的臺資企業。保安隊清一色的退伍軍人,除保安隊長一人已結婚以外,其余六人均是單身小伙子,而且,我們所有保安都住在同一間宿舍,我又重新找回了以前在部隊生活的那種感覺。
我們保安除了上好班,每天還要輪番給黃經理關在棚里的狗放風、喂食、掃狗屎、洗澡、抓蟲子,就像伺候國寶熊貓一樣。我開始覺得這個廠的保安工作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一個星期后的一天夜里,突然,一陣緊急的口哨聲把我從夢中驚醒,只聽宿舍樓下的操場上有人高呼全體職工到操場緊急集合。大伙兒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到兩分鐘,全廠的員工都起床跑到了操場,有的光著腳丫穿著拖鞋,有的穿著短褲,有的穿著睡衣,一個個衣冠不整。只見黃經理的兄長黃總經理臉紅紅的,早就站在操場那里等候,黃總身邊站著拄著拐杖的黃經理。這時我才知道,黃經理是個殘疾人。他同樣也是臉紅紅的,不用說,他們準是喝了酒。
我心里正在納悶時,只聽黃總發話了:“怎么搞的?速度那么慢!”說完雙手背靠在后面,半天不吐一個字。現場鴉雀無聲,仿佛空氣一下子凝固了似的。
我悄悄抬頭,只見黃經理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圍繞著全廠百來號員工來回巡視,他的左腳不知怎么的比右腳矮了一截,特地配了一只女式高跟鞋,嘴里不停地嚼著檳榔,樣子看上去很滑稽,我心里忍不住想發笑。我又偏頭瞧見站在我前面的人事課長、車間主任和保安隊長均低頭不語,那寒風吹得他們的頭發遮住了半邊臉。我不禁暗自嘀咕:瞧你們這些管理人員,平常趾高氣揚,說話跟打雷似的,怎么這會兒都成縮頭烏龜了?
這時,只見黃經理來到一位車間員工面前,說:“你雙手叉著腰干什么?想打架呀?”說得那名員工趕緊放下雙手。只要看到有抬起頭的人,黃經理都要走到他跟前詢問一番。
我心想:好你個黃氏兄弟!有屁快放,在這里耀武揚威干什么?但為了這份工作,我強忍住沒吭聲。就在這時,只聽見半天沒吭聲的黃總大聲嚷叫車間主任的名字,那車間主任趕緊三步并作兩步奔到黃總跟前,然后臉朝全體員工大聲喊道:“以后緊急集合的時候,大家速度一定要快,不能再像這次這樣拖拖拉拉的,知道嗎……”車間主任在狐假虎威地訓話,深夜的寒風刮到大伙兒身上,一個個瑟瑟發抖。經過近一個小時的無端折騰,大伙兒才得以回去安歇。
第二天,我才私下里從本廠老員工那里得知,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一次這樣的事件發生。只要黃氏兄弟晚上出去喝酒,喝得紅臉將軍一般醉醺醺地回廠以后,總要發酒風,三更半夜地叫值晚班的保安吹口哨,把全廠員工叫起床到操場上緊急集合,拿全廠員工開涮。我聯想到近幾天我上晚班時黃經理時不時在外面帶一個小姐來工廠過夜,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就見那小姐從我們面前大搖大擺地走出去的情景,簡直無法再強求自己繼續在這里呆下去了。
我不顧黃經理的再三挽留,連辭呈也未交,不要工資便毅然離開了那家廠。
后來,我多次去盛昌鞋材廠看了看,廠里顯得有幾分蕭條。直至去年,那家工廠的樓頂上已然換了別的工廠的名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