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與瑪格麗特》講一個魔鬼考驗莫斯科居民人心的故事,其中穿插了羅馬總督彼拉 多與 流浪哲人耶舒阿的故事,以及寫作《彼拉多傳》的大師和他的情人瑪格麗特的遭遇。作者布 爾加科夫用了歷史透視的方法思考善惡。歷史發展到今天,仍不能消除善惡并存的局面,但 個人的良知確可以改變人類的道德狀況。
在俄羅斯的思想傳統中,黑格爾的思想起了重要的作用。“黑格爾在俄國完成了空前的業績 ……對于俄羅斯來說,黑格爾是人類思想的頂峰,在他那里可以找到對世界的所有問題的解 決。”但是黑格爾堅決承認一般對于個別、普遍對于個體、社會對于個人的統治,其歷史哲 學以先驗的理性精神為基礎,認為歷史的發展按既定的步驟由低到高逐步演變,繼而達到一 個光明前景,這一點是很多俄羅斯思想家所反對的,他的這種推理,不僅把歷史中的個人推 到了一個被動渺小的角落,最主要的是在進步的尺度下可以無視道德善惡。C#8226;布爾加科夫 曾批評到:“‘進步’與文明程度的增長、物質福利的增加,在歷史中是可以做到的,但是 從根本上看,歷史畢竟不是一種和諧,而是災難”,這是對精神上的善惡忽視的結果。
《大師與瑪格麗特》從歷史和現實的維度質疑了這種樂觀的進步主義。
一、歷史的進步能否消除惡
小說中,魔鬼沃蘭德帶著他的隨從在瓦列特劇院進行了一場魔術表演。沃蘭德發現莫斯科的 外表和莫斯科人的服裝發生了變化,莫斯科有了公共汽車、電話、機器設備,但是他對這些 技術上的進步“一點點贊賞的意思也沒有表示”。 在他看來另外一個更加重要得多的問題 是:莫斯科居民的“內心是否發生了變化?”在經過鈔票雨和擰下報幕員孟加拉斯基的頭后 人們的反應中他得出結論:“這些人呀,人畢竟是人嘛。他們喜歡錢財,這也是歷來如此的 ……慈悲之情有時候也會來扣他們的心扉……總的來說,很像從前的人……只是房子問題把 他們給毀壞了。”繼而他又開了一家免費巴黎時裝店,莫斯科人瘋狂的一涌而上,沒有人懷 疑它的真實性,盡管他們是在看一場魔術表演,結果走到大街上的婦女們忽然發現自己赤身 裸體。
而在之前的格里鮑耶陀夫之家,莫文聯的會員們大談特談餐廳里的種種美味佳肴,開會的同 志們在討論去哪里度假才合適、房子的分配問題,午夜十二點整,爵士樂隊開始演奏,人們 瘋狂的跳起舞來,一時間好不熱鬧,作者寫到“總之,這里變成了一座地獄。”莫文聯的會 員們從某種意義上說算得上是社會的精英知識分子,他們應為社會生產精神產品,但是從作 者的描述來看,他們無疑和市儈一樣平庸和追名逐利。一群本應代表時代的人物尚且如此貪 戀物質享受,忽視精神創造,其它的眾生如何的道德敗壞也就不奇怪了。
而真正獻身創作的大師,在完成嘔心瀝血之作后,卻遭到了同行的圍攻,作品不被理解,繼 而又遭到企圖侵占其房產的人的出賣。大師被迫焚毀手稿,躲進精神病院。這與歷史上因為 政見不同而遭流放思想者們的命運何其相似。
小說里各色人物在沃蘭德的考驗和作者睿智的眼光中露出了最本質的東西,這些無一不在說 明,進步特別是物質的進步并不能改變亙古不變的人類善惡并存的本性。
在彼拉多的故事中,彼拉多由于怕丟失地位和財產而殺死了無辜的哲人耶舒阿,結果落得千 年懺悔,布爾加科夫認為他是犯了“怯懦”之罪,而在幾千年后的莫斯科,怯懦成了當時的 “普遍罪惡”之一。柏遼茲之死也是在為“那些事實上應當有較清醒認識的有識之士們思想 意識上的隨波逐流而付出的代價”。隨波逐流本質上就是怯懦,怯懦之有罪,是因為它助長 了惡。
從彼拉多的故事,到20世紀的莫斯科蕓蕓眾生,我們看到惡不僅沒有消除,反而以各種各樣 的方式存在著。小說里沃蘭德針對利未#8226;馬太發了一番議論: “假如世上不存在惡,你的 善能有什么作為?假如地球上去掉陰暗,地球會成什么樣子?要知道陰影是由物和人產生的 。”這似乎是一個善與惡的辯證法,善與惡既然是相互依存的,那么惡也就是沒法消除的。 小說的結尾也大有深意,大師“沒有得到光明,只得到平靜”,可理解為作者忠于歷史現實 的態度,此岸的正義和光明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對于深諳歷史法則的大師和作者來說, 得到平靜無疑是最現實的訴求。
二、個人的良知如何可能得救
歷史的發展不能消除人類善惡并存的本性,但歷史中的人們向善還是趨惡卻是可以自主選擇 的。俄國的思想家一向關注人類,他們把個人得救放在最高的位置上,所以他們特別重視個 人的良心,理性不能區分善惡,能區分善惡的唯有良心,而良心是關乎個人的。《大師與瑪 格麗特》中幾次提到康德,也自有其原因,康德認為道德為人心立法,對道德法則的遵從與 否,可以判斷一個人善惡與否。所以歷史的進步與否不能作為道德判斷的標準,而個人的良 心才是個人最終得救的砝碼。
《大師與瑪格麗特》為我們塑造了一位在道德上無可指摘的耶舒阿,他是善的化身,彼拉多 一時怯懦殺死了他,但是“關于某人理應永生的念頭”讓他“感到難以忍受的憂傷”。在耶 舒阿身上他感到善的巨大力量和永恒性質,為此他懺悔千年,受著良心的折磨,最終得到寬 恕時,他還在追問那個被他處死的年輕人:“根本沒有行刑,是不是?”在得到肯定回答后 ,他大喊一聲“那我就別無他求了”,最終得到解脫。可見在他的靈魂中善與惡一直在交鋒 ,而善最終戰勝了惡。
瑪格麗特是一位善良的女性。她為了拯救大師而甘愿與魔鬼訂約,在變成魔女擁有超能力的 時候她也沒有喪失善的意志;在她完成了做魔鬼舞會女王的使命后,她的請求不是與思念已 久的大師見面,而是替女鬼弗莉達求情,善的意志使她放棄了一己之私。正是由于她的善, 她拯救了大師和他的手稿。沃蘭德在這里甚至只是起了一個見證人的作用,也就是說,瑪格 麗特是用自己的善拯救了自己和大師。
作為對立面,小說中更多的展示了現實世界里作惡者們的相應的下場,他們都是一些不遵循 道德法則的人,在面對選擇的時候,他們做出的選擇往往是出自實利而不是出自道德。猶大 為了三十個金幣出賣了耶穌;莫文聯的會員汲汲于物質利益;小賣部的經理出賣劣質罐頭; 柏遼茲的姨父遠道而來就是為了繼承外甥的住宅;莫斯科的蕓蕓眾生在沃蘭德試探人心的魔 術表演中丑態百出——他們不是有意作惡,但非道德的動機卻總是壓倒道德法則,結果受到沃 蘭德的戲弄和懲罰。
在魔鬼舞會上,沃蘭德把無神論者柏遼茲變為虛無,又把他的頭變成了一只顱骨杯,柏遼茲 失去了復活的機會,徹底的喪失了自我拯救的可能。沃蘭德由此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一 個人信仰什么,他就得到什么。由此可以看出布爾加科夫的道德傾向,對于個人來說,最重 要的就是堅守道德法則,這是個人得救的唯一途徑。
三、結語
《大師與瑪格麗特》中20世紀的莫斯科中的問題重現了歷史上的問題,善惡的問題貫穿了歷 史發展,歷史成了一種觀察事物的視野。布爾加科夫關注歷史,與俄國宗教哲學家一樣,是 為了對歷史作哲學思考,在歷史的過程中看出意義和目的。對于歷史的理解和對于歷史中的 個人的得救,布爾加科夫表達了一個作家的敏感和眼光,這種不拘于一時不拘于一己的開闊 胸襟和睿智的識見,使他獲得了先知般的預言能力。在意識形態統領文學的時代,他以驚人 的真摯和直率,思考和捍衛真理,反對沒有道德支柱和道德信仰的生活,使那些隨波逐流的 人相形見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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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克琴,女,湖北隨州人,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工作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 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