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興的“王道”

摘 要：本文在對“王道”的意義溯源之后，認為現代漢語中的“王道”與古代漢語中的“王道”在意義、詞性、語法的功能及使用范圍等方面都有所不同。

關鍵詞：王道 詞義 詞性 語法功能 使用范圍

時下人們在使用語言時總是追求與眾不同，標新立異，以此來凸顯自己的個性，于是大量的新詞新語不斷地被創造出來，其中舊詞的翻新是產生新詞的一條重要的途徑?！巴醯馈本褪沁@樣一個詞語，在淡出人們視線很長時間后，近年來，在報刊、雜志、網絡上又頻頻地亮相，很是引人注目：

（1）其實無論是看球還是看人，無論是熬夜還是早睡，無論是喜歡藍色還是橙色，端看自家感受，舒坦才是王道。（http://www.stardaily.com.cn/view.asp?id=205752）

（2）項目開發的生存“王道” 房產又稱為不動產，房地產開發周期較長，資金回籠變現比較困難，流動性不強，因此大量的資金被循環不暢的房產開發“套牢”的現象就相當普遍。這樣一來，擁有足夠可支配的資金，便成了開發商的生存“王道”。（四川新聞網，2007年11月23日）

（3）雖然在“讀圖時代”，圖書更注重包裝與營銷，但業內專家指出，圖書的內容才是形成產業鏈最為重要的組成部分。“以內容吸引讀者，這才是圖書發展的王道。” （《成都日報》2008年3月30日）

究竟何為“王道”呢？“王道”一詞其實來源于古代漢語，最早見于《尚書·洪范》：“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王道正直?！边@里指的是先代圣王之正道，即王者之道，也就是君王建事治民所遵循的原則，是“王道”最初的意義?！巴醯馈钡母拍钍侨寮艺教岢霾⑶野l揚光大的?！墩撜Z·學而》有云：“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這里的“先王之道”即是“王道”的雛形。而后孟子又進一步發展了此說，“王道”也成了孟子全部政治思想的中心和歸宿?！安贿`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谷與魚鱉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孟子·梁惠王上》）據資料顯示，孟子這一番精辟的闡述是對“王道”最早的表述。孟子反復推行的“王道”，是與“霸道”相對的，它秉承了孔子“仁”的思想體系，是君主親民愛民，賞罰分明，以仁義治理天下，以德政安撫臣民的方法，所謂“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孟子·公孫丑上》）。具體包括了“以德行仁”“制民之產”“不違農時”“省刑罰， 薄稅斂”“尊賢使能， 俊杰在位”“謹養序之教， 申之以孝悌之義”等要義。“王道”在被以孟子為代表的儒家大力推行后，深深地影響著后來的社會，“王道”一詞也經常出現在各種典籍中，從先秦諸子到魏晉以至明清的文獻均有記載。如：

（4）《荀子·王制篇第九》：“以不敵之威，輔服人之道，故不戰而勝，不攻而得，甲兵不勞而天下服，是知王道者也?！?/p>

（5）《抱樸子·內篇卷之二》：“而帝王任天下之重責，治鞅掌之政務，思勞於萬幾，神馳於宇宙，一介失所，則王道為虧，百姓有過，則謂之在予?！?/p>

（6）《王陽明全集·悟真錄之六》：“自王道熄而學術乖，人失其心，交騖于利以相驅軼，于是始有歆士而卑農，榮宦游而恥工賈?！?/p>

（7）《仁學·三十三》：“王道圣教典章文物之亡也，此而已矣！與彼愈相近者，受禍亦愈烈?！?/p>

近代魯迅先生也提到過“王道”：

（8）在中國的王道， 看去雖然好象是和霸道對立的東西， 其實卻是兄弟， 這之前和之后， 一定要有霸道跑來的。（《且介亭雜文·關于中國的兩三件事》）

這些“王道”雖然在具體的意義上有細小差別，但都與孟子所奉行的“王道”是一脈相承的，都是在位統治者為治理國家，使人民豐衣足食、國家安定團結所施行的措施。廣義上講，“王道” 實際上就是人們在一定的歷史時期，處理問題的時候，按照當時通行的人情和社會道德標準，在不違背當時的政治和法律制度的前提下，所采取的某種正確的態度和行動，它還是以儒家文化為背景的。

清代以來，隨著時代的變遷和社會制度的改變，除了引用古籍，“王道”就很少出現在文人志士的文章中了，更不要說在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出現。在淡出人們視野很長一段時間后，近幾年，沉寂的“王道”如雨后春筍般的復蘇，在報刊和網絡以及人們的語言交際中高頻率地出現：

（9）歌曲沒有新鮮感，旋律性也弱，歌曲形態也比較單曲，整體水準還不比上張《舞娘》。這個方向雖然商業性強，但老主打吃苦耐勞也不是長久之計，勤奮練功之余音樂還要有所突破才是王道。（http://www.stardaily.com.cn/view.asp?id=263120）

（10）在全球一體化的市場中，沒有人為你的民族自豪感埋單，人們只會為自己的生活品質和工作效益買單，尤其是CAD這樣高強度使用的工具軟件，把握最前端的客戶需求，才是王道。（http://news.analysys.com.cn/news.php?id=205271）

（11）個性而不趨同，優雅而不守舊，大膽而不出位，隨意游走于時尚和高雅的邊緣方顯搭配的王道，于是那些搭配白領的高雅氣度有著色彩條紋活潑魅力的白領襯衣成為流行的必然。（鳳凰網，2008年6月18日）

（12）我知道堅持就是愛的王道，對你的付出一定收得到，不動搖你就是我愛的王道，我的肩膀只讓你依靠。（歌曲《愛的王道》）

（13）“沒來北京前我就聽說過一種北京人喜愛的小吃，叫豆汁兒。一來北京，我就興沖沖地去嘗了一次，那味王道……”（《北京青年報》2008年4月29日）

十分明顯，從以上的例子我們可以看到現在的“王道”和古代漢語中的“王道”相比，意義已經是有很大的不同了。 現在的“王道”早就脫離了圣道、仁義、儒家精神、社會道德、治民安民等概念，而是類似“權威”“真理”的意思。例（9）中“勤奮練功之余音樂還要有所突破才是王道”，例（10）中“把握最前端的客戶需求，才是王道”即音樂的突破、把握最前端客戶的需求才能被大家認可，才是最厲害最值得稱道的。例（11）、例（12）中“搭配的王道”“愛的王道”也都有此意，都是被大眾充分認同肯定的，受到支持的，有“厲害”之意。反之，若不這樣“搭配”，不這樣“愛”是不行的，就不能稱為“王道”?！墩f文》曰：“王，天下所歸往也”，“凡王之屬皆從王”?！巴酢弊匀挥懈吒咴谏系囊馑迹F在的“王道”在某種程度上保留了這層意義。當“王道”所涉及具體的人或事物時，說話者往往對該人或該事物充滿了崇拜和向往之情，并且對所說的人或事物有強烈的支持。從搜集的語料來看，現在的“王道”在這個意義上被使用的最為廣泛?！癤X才是王道”幾乎已經成了一種慣用的句式流傳開來：

低調才是王道 有錢才是王道 省錢才是王道

DIY才是王道 高分才是王道 價格才是王道

節油才是王道 喜歡才是王道 打出真水平才是王道

幸福的生活才是王道

值得注意的是例（13）中的“王道”，它來源于現代北京口語，一般有兩種意思。一是指性子猛烈、劇烈，如：這酒可真王道，剛喝兩口就醉了。二是指蠻橫、霸道，如：他這人王道啊，說整誰就整誰。這兩種意義上的“王道”流傳于現代北京人的口語中，有特定的使用人群。顯而易見，它的意思也與古漢語中的“王道”是截然不同的。

現在，“王道”一詞除了具有上述的新意之外，還有一種特殊的意義：

庚澈王道 豆花王道 湖水王道 豆餅王道 強特王道

亮閃王道 13兔王道 AK王道2U王道AP王道

TT王道BOBO王道

乍一看這些和“王道”有關的詞語，讓人有些犯迷糊，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然而這些詞語早就在網絡上鋪天蓋地地泛濫開來了。上面例子中的“庚澈”“豆花”“BOBO”“13兔”“AP”等等其實都是娛樂圈一些藝人名字部分組合在一起的簡稱，有兩個特點：第一，僅限于男性藝人；第二，都是兩兩配對。比如“庚澈”就是韓國當紅組合Super Junior 中韓庚和希澈名字的組合，“AK”就是日本偶像赤西仁和龜梨和也兩人名字的字母縮寫。另外在一些日本漫畫中也有這種稱呼。這些名字的組合加在“王道”前面的用法最早來自于日本的一些論壇，后來在日韓包括中國偶像的fans中，尤其是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出生的新興人類中廣為流傳。這種用法根源探究起來很復雜，它與日本的動漫文化包括目前盛行的BL（Boy’Love）、耽美（日文中浪漫、唯美之意）、同人（日語中指有著相同志向的人們、同好）之風是相關聯的。年輕人眼中的“王道”可以理解為男性之間最強大的配對，不是同性戀，而是一種超越了一般友誼，升華了的類似親情的一種情誼。它高于友情但是低于愛情。目前這種“王道”崇拜現象在青少年中十分的流行，同時帶動了許多與“王道”相關的新興的事物和詞語，比如“王道小說”“王道電影”“王道劇”等，又如“本命”“爬墻”“圈子”等。總之，fans們將公認的偶像團體中關系最親密的兩個人配對在一起，稱“某某王道”，其實表達了一種對偶像的強烈的支持與肯定。在這個層面上，這里的“王道”其實和“權威”“厲害”意義上的“王道”還是有相通之處的，都表達了一種深深的認同之意。

與古代漢語中的“王道”除了意義上的出入，從語言學角度上講，現在的“王道”在詞性、語法功能還是使用范圍上都呈現出不同的特點：

第一，詞性上，不僅能作名詞，還能作形容詞。如：

（14）“發條橙子”轟出王道數據橙衣軍團已解奪冠密碼。（http://news.sports.cn/global/euro2008/c/2008-06-20/1506167.html）

（15）不是每個女人減肥都能做到持之以恒，還是有很大一部分同志沒有那么強的抵抗力，但是面對贅肉我們絕對不能任其發展，因此“魚”就是你的王道法則。（《北京娛樂信報》2008年6月9日）

（16）綠衫軍對科比的防守無疑是整個季后賽中最為王道的，他們沒有爵士的骯臟球風，沒有馬刺的鮑文牌牛皮糖，但他們卻用牢固的整體防線困住了不可一世的湖人之神。（四川新聞網，2008年6月18日）

如以上舉例，當“王道”做為一個形容詞時帶有“棒”“厲害”的意味。這種用法現在十分的普遍。

第二，語法功能上，能前加定語。如上舉例（2）“生存‘王道’”、例（11）“搭配的王道”、例（12）“愛的王道”。從語料上看，古代漢語中的“王道”一般前面都沒有定語出現，如“能越力於地者富，能起力於敵者強，強不塞者王。故王道在所聞，在所塞。”（《韓非子·心度》），“王道非廢也，而天下莫敢窺者，王者之正也?！保ā豆茏印て叻ā罚?。這與當時“王道”意義上的單一是一致的?，F在人們口中的“王道”已經不在局限于“君王”的范圍上，而是深入到各個領域中。因此，“王道”在句子中常常能被不同的定語修飾。

第三，使用范圍有所擴大。最明顯的就是現在的“王道”能指向女性：

（17）李娟堅持自我的王道 成為中國女排克星的克星（http：/colligate.sport366.com/2008/0623/1027488830750.htm）

（18）輕薄唇彩已淡出時尚舞臺，極富挑抖、甜美的紅唇才是王道。 （鳳凰網，2008年4月2日）

上面例子中的“王道”明顯地都涉及到了女性。眾所周知，在中國古代統治者幾乎都是男性，婦女地位極其低下，“王道”這個詞語不能隨便地用在每個男性身上，更別說是女性?！巴醯馈弊匀痪蛶в衃+男性][-女性]。隨著社會的發展，文明的開化，現在人們談到“王道”已不再限制性別，女性在某些方面也可以為“王”。因此，“王道”帶有[+男性][+女性]。另外，“王道”在古代多做為一個書面語，老百姓的口語中極少使用。而現在的“王道”卻似乎呈現出相反的趨勢，反而變得不那么正統，更加口語化，更加“親民”。

如今，“王道”這個先秦時代就有的舊詞，在消失很長一段時間后，以煥然一新的面孔重新出現在人們的生活中，并且極快地流行開來，原因很多。首先，“王道”是個雙音節詞，構詞簡單，節律符合漢語雙音化的趨勢。與很多晦澀拗口的古漢語詞相比，它的生命力要強得多。因此，它的“復蘇”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其次，從語用效果和語體色彩上看，“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思想依舊影響著人們的價值觀念。古代的“王”象征著權利和真理，讓人產生一種敬畏感。“王道”也是這樣的，在字面上不自覺地就給人一種霸氣、強大的感覺，帶有一種潛在的壓迫感，讓聽話人感覺到權威和信服，使用起來氣勢十足，引人注目，有其獨特的效果。最后，從語用心理上看，相比“權威”“真理”“厲害”這些詞，“王道”更加滿足了現代人求新求異，追求時髦的心理。

復活的“王道”已經擺脫了舊有的限制，以嶄新的姿態被大眾接受，它的生命力究竟有多強，是否還會發展出新的意義，還有待進一步觀察。

（馮 禎，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