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時人眼中,紀曉嵐的行為方式和思想方式也與常人迥異。關于紀曉嵐的生活方式,時人和后人的筆記中多有記述,采蘅子《蟲鳴漫錄》稱他“以肉為飯,無粒米進口”,梁章鉅《歸田瑣記》說他“平生不谷食,面或偶爾食之,米則未曾上口也。飲時,只豬肉一盤,熬茶一壺耳。”寫《恩福堂筆記》的英和曾親眼見他的仆人奉火肉一器,約三斛許,紀曉嵐一邊同朋友聊天,一邊吃,一會兒便風卷殘云全部吃光,這頓飯就算打發了。他精力過人,“年八十猶強健如常,食肉十數斤”(《清朝野史大觀》)。
1 平生不食鴨
清代有名的文人中,大詞人朱彝尊喜歡吃鴨肉,成為文壇佳話。紀曉嵐卻恰恰相反,絕對不吃鴨肉,縱使名廚烹調,也從不下筷。他喜吃瓜果、精肉和茶,有二三斤精肉加上茶水,便是一頓美餐。
對鴨肉,他總覺得腥穢難以下咽。有一次參加朋友的宴會,朋友不知道他這一習慣,把一塊鴨肉和一塊瘦肉,夾進他的盤子里,他因說話沒有注意,又是近視眼,沒有看得真切。鴨肉吃下去,立即大吐。自此,他在宴會上特別小心。
又一次宴會中,他的房師孫端人、董曲江、劉師退等人都在座,又端上了一道北京名菜———掛爐烤鴨,大家舉起筷子,把話題轉向了他。
“賢契,鴨肉味美,為何不吃?”孫端人善飲,干了一杯酒,嚼著鴨肉,樂呵呵地說。
“怕身上長鴨毛吧?”好朋友董曲江說。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拿紀曉嵐取笑。紀曉嵐只是笑而不答。他說不清為什么對鴨子討厭,他只覺得自從聽了那個故事以后,更加不敢吃鴨肉。
那是一個怪異故事。他住在河間府東光城岳丈家期間,聽人說,一天深夜,人們被狗的狂吠聲驚醒。起身察看,在朦朧的月光中,只見一家人家房頂上,站著一個身著蓑衣麻帶,披頭散發的人,手中挽著一個大布袋,里面發出許多鴨子的叫聲。
那人沿著屋頂,由東家竄到西家,每家丟下幾支鴨子。第二天,那些得到鴨子的人家,有的貪吃,就把它宰了。結果那吃了鴨子的人家,那一年就死了人。這時,大家才明白,那送鴨子的是一個瘟神。
這個故事,在紀曉嵐腦海里印象很深,自此便更加討厭鴨子。他把這個故事一五一十地講給正在吃鴨肉的孫端人、董曲江等聽。
董曲江正噙著一塊鴨肉在口里,忙說:“照你這樣說,口里這塊鴨肉我也不敢吃了。”
“那是迷信,”孫端人說,“是紀曉嵐杜撰出來嚇唬你們的。”
盡管如此,大家吃鴨肉的興致還是減了下來。劉師退提議就吃鴨肉之事,讓紀曉嵐作一首詩,以補償掃吃鴨肉的興致。紀曉嵐笑著答應,沉思片刻,吟道:
靈均滋芳草,乃不及梅樹。
海棠傾國姿,杜陵不一賦。
馨香良所懷,棄取各有故。
嗜好關性情,微渺孰能喻。
愛憎系所遭,今古寧鶿騖。
嘆息翰墨場,文章異知遇。
這就是在紀曉嵐詩集中題為《解嘲》的詩。前四句把鴨子比成梅花、海棠,后幾句說,盡管如此,還是各有所愛,喜歡的還是喜歡,不喜歡的還是不喜歡。前四句中的靈均指屈原,靈均是屈原的字,他歌詠過許多奇花異草,唯獨沒有寫過梅花。杜陵是唐代詩人杜甫,他曾自稱少陵野老。杜甫曾為百花賦詩,唯獨沒有歌詠海棠。紀曉嵐以這兩件事作為盾牌,來為自己不吃鴨肉開脫。回答得很巧妙。
孫端人哈哈大笑:“虧你想得出,為不吃鴨肉還找到了根據。鴨子比成梅花、海棠,那它也太榮幸了。”
“學生只是隨便取意而已。”紀曉嵐說。
大家嘻笑了一番,方興盡而散。
正因為此,《聽松廬詩話》中說:“西溟不食豕,紀文達不食鴨。自言雖良庖為之,亦覺腥穢不下咽。且賦詩云:‘靈均滋芳草,乃不及梅樹。海棠傾國姿,杜陵不一賦’。”
2 一生不善飲
紀曉嵐平生不善飲酒,嘗自述:“平生不飲如東坡,銜杯已覺朱顏酡。今日從君論酒味,何殊文士談兵戈。”他不以不善飲為憾事,且將此同蘇東坡相比,以為雖不能飲酒,卻自有其旁觀者的樂趣在。有詩謂:
仆雖不能飲,跌宕亦自喜。
請為壁上觀,一笑長風起。
這事還有一段佳話:
乾隆十二年紀曉嵐高中順天府鄉試解元時的房考官、翰林院官孫端人“文章淹雅,而性嗜酒。醉后所作,與醒時無異。館閣諸公,以為斗酒百篇之亞也。”也就是說,把他與唐代大詩人、斗酒詩百篇的酒仙李白相提并論,可見也是一個才學之士。
據紀曉嵐所說,當時孫端人對紀曉嵐的才思頗為得意,而對紀曉嵐不會喝酒一事不無遺憾。后來紀曉嵐主試取得李文藻,李文藻也愛酒,紀曉嵐還特地寫信和詩報告孫端人,加以取笑,這是后話。
3 “紀大煙袋”
跟他不能飲酒可相提并論的,是紀曉嵐極嗜旱煙,且煙道頗為出神入化。乾隆時代,仍像康熙年間一樣,士大夫以吸旱煙為時髦,婦女小孩皆手執一管,酒肉可以不食,唯煙不可少。客人來訪,也以敬煙為先。有人作《詠美人吸旱煙》詩云:
起卷珠簾怯曉寒,侍兒吹火鏡臺前。
朝云暮雨尋常事,又化巫山一段煙。
剪結同心花可憐,玉唇含吐亦嫣然。
分明樓上吹簫女,新風聲中引紫煙。
可見耽于此道者的迷戀。
紀曉嵐也是位煙客,而且煙量特別大。《芝音閣雜記》也說他的煙槍甚是巨大,煙鍋亦絕大無朋,每裝一次,可自虎坊橋家中至圓明園,吸之不盡。都中人都稱他作:“紀大鍋”,也有人叫他“紀大煙袋”。《清稗類鈔》記載說:“河間紀文達公,嗜旱煙,斗最大,能容煙葉一兩許。煙草之中,有黃煙者,產于閩,文達亦嗜之。”
除了睡覺,紀曉嵐煙管不離嘴。有一次在內廷值班,恰好乾隆皇帝突然召見。乾隆皇帝原本也吸煙,后患過幾次咳嗽,接受御醫勸告,不再酷愛此道,看見大臣吸煙,有時加以訓斥。紀曉嵐知道此事,急忙把煙管插入靴筒。誰知奏事時間很長,未熄的煙火繼續燃燒,從靴筒冒出一縷縷青煙,而且烤焦襪子,燒著皮膚,乾隆皇帝見狀,驚問:“紀卿袍間何故冒煙?”
“這———”紀曉嵐不敢回答,只有忍痛攢眉而已。
乾隆皇帝命內監搜查,結果發現是煙管和紀曉嵐燒焦的皮膚,乾隆皇帝大笑:“嗜好如此,其害足矣!”命紀作文贖罪。
說起寫文章,紀曉嵐勁頭就大,立即寫下《褲焚》一文,自我嘲笑一番。
乾隆皇帝覺得有趣,這時不但不責怪他吸煙,反而賜他煙斗一個,準許他在館吸煙。對此,紀曉嵐洋洋自得。事后常對人自述頭銜:欽賜翰林院吸煙。
紀曉嵐酷愛吸煙,大煙管是他心愛之物,可是有一次還是丟了。家人都很焦急,尤其是他的愛妾明軒,忙著要去為他再訂做一根,他連忙擺手:“別瞎忙,你們到京東小市場看看。”
家人跑到出售舊貨的雜貨攤上,果然在那里找到這根煙管。
明軒問他為什么猜得那么準,他狡黠地眨眨眼:“這東西旁人拿著沒有用處,必須出手,京中沒有第二枚,一露面不就可以找到嗎?”
明軒方才醒悟。
紀曉嵐有位親戚王某,喜吸蘭花煙,自恃煙量很大,要與紀曉嵐比試。
紀曉嵐笑道:“先比比煙鍋如何?”
原來王某煙鍋很小,不及紀的三分之一。王某不服:“以吸煙總量多少決勝負。”
“可以。”紀說。
結果以一個時辰為限。紀的大煙鍋吸了七斗,王的小煙鍋才吸五斗,王某只好甘拜下風。
紀曉嵐煙量雖大,但自知煙技不高。他想起王士禎《漁洋夜譚》里寫的周子畏,覺得自己是小巫見大巫。
《漁洋夜譚》里寫的周子畏,煙技可真壯觀。周在一間密不通風的房間里,將吸了半天憋在肚子里的煙,吐出來,顯出各種形狀。照地一吻,吐出一團,其大如簸,再從舌抵顎上一出齒際,則成一大幅。如是再,再而三,但見蝠飛圈外,圈套蝠中,愈出愈多,真如月暈日環,幻化出千萬億圈子,或粘壁間,或絕地上,或印人衣履,成套入項頸,不可思議。
這是一種境界,還有另外一種境界:既而淙淙然,直蒸屈隔,又復冪歷而下,鉤旋宛轉,雖有精于繪云者,無其象,精于繪水勢,無其色,及至地,色較淡,而絲縷縷倍多于前。
這種種神妙真可謂奇觀,紀曉嵐對此當然是將信將疑。但在乾隆皇帝戊寅年五月,他的兒子汝佶在吳翰林家祝壽,親眼見到座上有人表演類似的煙技,那吸煙人把嘴一張,口中吐出的煙霧形成兩只仙鶴,再一呼,吐出一圓圈,形如大盤,雙鶴穿之而過,往來飛舞。此情此景,紀汝佶記載詳細。紀曉嵐始信此中不虛。
(選自《實說紀曉嵐》/東耳 著/九州出版社/2005年1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