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是八一起義的見證人、復旦學運的先鋒、“左聯”的不屈斗士、皖南事變的經歷者。百年來,他幾經沉浮,三次遭災,“半是戰士半書生,一行政治一行詩”是他的人生寫照。他在世105歲,黨齡82年,是中國官員中最長壽者,也是中共黨員中黨齡最長者,他的一生多姿多彩,堪稱傳奇。他的名字叫夏征農。
2008年10月4日11時16分,我黨的優秀黨員、忠誠的共產主義戰士、革命老人夏征農,在上海華東醫院與世長辭,享年105歲。噩耗傳至江西,家鄉人無不為之落淚!
追隨革命 出生入死
1904年1月,夏征農出生于江西豐城縣鈔塘鄉夏家村(改革開放后豐城縣撤縣改市,鈔塘鄉劃歸同田鄉管轄,由鄉變為村委會)一個農民家庭。他從小就有叛逆性格,志向遠大,讀了8年私塾后,進入南昌心遠中學(現為南昌二中)學習。1925年秋,21歲的夏征農考入南京金陵大學,得以接觸《共產主義ABC》、《三民主義》等進步書刊,并于次年10月秘密地加入中國共產黨組織。
1927年初,北閥軍占領江西省府南昌。夏征農受黨組織派遣,以共產黨員和進步學生的雙重身份回到南昌,負責改組當時被AB團把持的新建縣國民黨黨部,成為改組后的縣黨部負責人。
7月27日,夏征農正在新建縣開展農運工作,突然接到黨組織通知,要他秘密進城開會。會上,他接受了參加武裝起義的任務,隨之將派到農村的各工作組組員召集回城參加起義。8月1日凌晨,南昌起義爆發,夏征農組織新建縣農民運送支前物資,又奉命在昌北的牛行車站附近挖戰壕和工事,以阻擊九江方向來的敵援軍。
1927年9月,夏征農進入復旦大學中文系讀書,師從陳望道教授。陳望道是我黨最早的共產主義小組成員之一,他對夏征農的影響很深。1928年,夏征農任復旦大學共青團支部書記,一邊從事黨的地下工作,一邊與進步同學公開辦起了《青鳥》雜志,刊登進步文章,號召學生同國民黨反動派作斗爭。
1929年8月,夏征農在組織復旦大學學生參加集會時被捕,被反動當局判刑一年,與彭湃等革命志士一同關在龍華監獄。彭湃就義后,夏征農變得更加堅強。次年,夏征農被轉移到蘇州監獄關押,隨后,他加入了監獄特別黨支部并任委員,成功地發起了絕食抗議斗爭。
1930年底,夏征農出獄,先后任上海閘北區團委宣傳部長、江蘇省團委秘書等職。他在《海上青年》雜志工作期間,翻譯了史沫特萊的《蘇區見聞》等報告文學。
1933年初,夏征農加入由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以魯迅為旗手的革命文學團體——中國左翼作家聯盟。受“左聯”委派,他前往各高校幫助大學生文藝團體開展進步演出活動,還參加了《春光》、《讀書生活》、《申報》等進步雜志的編輯工作。在李公樸主持的《申報》“讀書問答”專欄工作期間,夏征農運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和觀點回答讀者的來信,給讀者以共產主義思想啟蒙。為此,他遭到上海國民黨特務的追查。
1934年夏,國民黨在對蘇區發動軍事進攻的同時,對上海文化界進行大“掃蕩”,在白色恐怖中,夏征農等人擔任讀書生活出版社和《讀書生活》雜志的編輯。其間,夏征農還幫助郭大力和王亞南將中國第一份《資本論》譯本介紹出版。那時,魯迅先生遭到特務的通緝,夏征農仍冒著危險每期都向他約稿,兩人經常見面,由此結下不解之緣。
1936年夏,“左聯”成立了上海市文化界救國會,夏征農作為“左聯”后期領導人之一,出版了《魯迅研究》等著作,與后方的文化精英一道為抗日救國而奔走呼號。
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前,夏征農在新四軍政治部任統戰部副部長兼民運部部長。1941年1月6日晚,新四軍軍部剛剛轉移至石井坑盆地,就遭到敵人居高臨下的炮轟,夏征農隨軍長葉挺乘夜色向外突圍。部隊被沖散后,他帶領7位戰士突圍,饑餐野果,困臥雪地,堅持到第七個晚上才尋機下山來到老百姓家中隱藏,后化裝輾轉南京、上海,終于尋著設在江蘇鹽城的新四軍軍部。此后,夏征農擔任過栗裕的秘書并隨軍轉戰南北。
榮辱等塵 沉浮不驚
“室外亂云翻滾,室內暮色深沉;一生功過自分明,盡管惡名除盡。封建家庭逆子,官僚買辦貳臣;個人榮辱等輕塵,生死追隨革命。”這是夏征農1968年3月填的一首《西江月·自剖》詞。詞內反映了他一生沉浮不計的高風亮節,坦陳了他對革命的矢志不移。

夏征農的一生,經受了不少普通人難以想象的生死磨難。建國前,他經歷八一起義戰斗、蘇州監獄絕食和皖南事變遭困等事件;建國后,1959年他因“反右不力”被撤銷山東省委書記職務,1966年又因“反對樣板戲”被撤銷華東局宣傳部長職務,“文革”中他因勸說蔣經國抗日之事被視為有“特務”嫌疑,遭到了批斗乃至囚禁,先后蒙受26年的不白之冤。他一生中遭受了三次大災難:1937年秋,他在松江車站遭遇日寇飛機濫炸,險被炸死;1941年1月,他在皖南事變中,被困六日六夜,差點餓死;1972年,他在“四人幫”設的監獄中,突發胃潰瘍,腸胃大出血,幾被折磨死。但是,他始終堅信共產主義事業必勝,對中國共產黨赤心不改。
1957年4月,中共中央決定在全黨進行一次反官僚主義、反宗派主義、反主觀主義的整風運動,時任中共山東省委書記的夏征農,在“反右”中堅持不要把斗爭擴大化,要敢于說真話,被認為是“反右不力”,“犯有嚴重政治動搖的右傾錯誤”,后被下放到萊蕪縣城關公社當公社書記。
夏征農被貶當公社書記,仍然不忘自己是個共產黨員,該負責的問題敢于負責,該說的話也不含糊。那時搞“大煉鋼鐵”,山東省委要求各地每天上報一次“放衛星”情況。夏征農曾親自搞了一個煉鋼爐,卻沒有煉出一兩鐵,遂向省委報告:“不要再要求每天放衛星了,所有的衛星都是假的!”
夏征農當了一段時間的公社書記后,被調往中共華東局任宣傳部長。本來他是個稱職的宣傳部長,可由于他對京戲改革提出了個人的看法,又不愿作人際間一些不必要的無聊周旋,而得罪了江青。因而“文革”尚未開始,他就“靠了邊”被閑置起來。待他被分配到復旦大學任黨委第一書記時,已浪費了12年的寶貴時光。
夏征農雖然是背著“包袱”去復旦大學任職的,但他認為,一個黨員既然有了為黨工作的機會,就應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在復旦,他著力抓了兩件事:一是對在“文革”中遭受迫害而含冤飲恨去世的同志予以平反昭雪;二是把在1957年“反右”時被錯打成“右派”而已離校的學生所戴的“右派分子”帽子一一摘除,為之恢復了名譽。
26年后的1985年,歷史終于為夏征農作出了正確結論,中共山東省委作出了為夏征農同志徹底平反的決定;隨后,中共上海市委同意恢復夏征農同志1926年秋到1937年12月的黨齡。至此,夏征農背負多年的包袱被知錯善改的中國共產黨給卸了下來。
平反的前一年,夏征農偕家人游西湖,他曾吟誦一首名為《即興》的七絕詩,詩云:“聚首西湖興致濃,縱談古今播薰風;是非真假終分曉,歷史無情秉至公。”從中可以看出他一貫相信真理相信黨的至誠心情。
夏征農對黨忠心耿耿、堅定不移,黨和人民也沒忘記這位老革命。徹底平反以后,他相繼出任了中共上海市委書記、中顧委委員、《辭海》主編,還先后當選十二大列席代表,十三、十四、十五大的特邀代表,2002年10月,99歲高齡的夏征農再次接到中組部要他晉京參加十六大的通知,他成為十六大年齡最大的特邀代表。
2002年11月6日,江澤民在十六大上海代表團參加討論,向這位革命老人致以親切問候,夏征農當場吟誦了詩作《獻給黨的十六大》:“六入京都為黨謀,敢因衰老不分憂。歡呼祖國愈強盛,高唱和平是主流。反對霸權成眾志,清除腐敗解民愁。相期后浪超前浪,高舉紅旗萬萬秋。”江澤民欣然走到夏征農面前,請他把詩作抄在本子上。

2004年1月31日,夏征農在百歲誕辰的壽宴上,即席賦詩《百歲樂懷》:“人生百歲亦尋常,樂事無如晚節香。有限余年仍足惜,完成最后一篇章。”夏征農的“最后篇章”指的是主編辭書——他從74歲起主編《辭海》,編到100歲,99歲再次受命出任我國第一部特大型綜合性辭典《大辭海》的主編,其篇幅是《辭海》的2.5倍。他偌大年紀如此敬業,前無古人,成為世界上最年長的大型辭書主編。
情系家鄉 造福桑梓
夏征農20世紀初從贛中這塊紅土地投身革命,歷經艱苦卓絕的斗爭歲月,家鄉人記憶猶新;而他情牽故里幾度回鄉,傾心“希望工程”,家鄉人更是難以忘懷。
1982年11月中旬,夏征農偕夫人方尼回到他闊別半個世紀的家鄉——同田鄉鈔塘村,這是他投身革命后第一次回鄉。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在村里,除了這之前到上海看過他的那時尚健在的胞弟之外,沒有他認識的人了。當鄉親們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夏征農后,對他說出自己父親或祖父的名字,夏征農回憶片刻,笑道:“哦,像,像!”
與其說夏征農是專程回鄉探親,不如說是借機作社會調查。那次在村里,他逐家逐戶走訪,對鄉親們噓寒問暖,鄉情濃濃,溢于言表。走訪中,他興致勃勃地吟詩一首:“偷閑回故里,探望眾鄉親。爭告收成好,咸稱政策明。包干能自立,副業有前程。水電添顏色,相期日日新。”
光陰荏苒,一晃十載。1992年初夏,夏征農再次攜夫人回到家鄉。這次回鄉,同田鄉政府邀請夏征農夫婦和侄、甥輩吃了頓午飯。飯才吃一半,夏征農起身對身邊的幾個侄兒和外甥們說:“你們靠正當的勞動改善生活,勤勞致富,我很高興,但在任何情況下都要牢記‘守法’二字。我不單單這樣要求你們,我對我的兒女同樣這樣要求,我曾對他們說,‘你們中不管是誰,如果犯了國法,我是絕對不會為你們奔走、開脫的!’”聽了他的這些話,晚輩們連連點頭。這就是他第二次回鄉探親留給親屬們最珍貴的禮物。
早在第一次回鄉,夏征農看到那個在他青少年時代曾為同田鄉一帶的小知識分子們集會的“桂林書院”(建于明朝)已破敗不堪,仍被作為小學校舍,禁不住眉頭皺起,暗暗下定了要盡力幫助養育過他的家鄉改變教育面貌的決心。
1992年初,夏征農與方尼商量,打算將兩人的工資和稿費中節省下來的2萬元捐給豐城教育部門,作為對中小學先進教師的獎勵,方尼欣然同意。夏征農當即給時任江西省長的吳官正寫信,述說了在家鄉設立“優秀教師獎勵基金”的心愿。吳官正當即復函,對他的精神十分推崇,對他的打算表示贊同,并把夏征農的信轉給了時任豐城市委書記周展南、市長周亞夫,吳官正在夏征農的信楣批示:“夏征農的精神十分感人,我們只好從命。設立征農獎勵基金會,要記入豐城歷史,以教后人。”
這年的4月26日,夏征農與方尼攜著2萬元,冒著綿綿細雨,風塵仆仆來到豐城。在“豐城市征農優秀教師獎勵基金會”成立大會上,當著全市百余名優秀中小學教師代表的面,夏征農將獎勵金鄭重地交給了市長周亞夫。他動情地說:“我從1926年22歲參加革命,在外風風雨雨幾十年,是豐城人民的乳汁哺育了我,我一輩子忘不了家鄉的父老鄉親。我的一生和一家都與文化教育結了緣,至今仍有6個兒孫在江西教書,其中1個在豐城鄉下。人到老年倍思鄉,我衷心期望家鄉的教育事業蓬勃發展,人才輩出,以推動豐城經濟騰飛。能為此貢獻一點綿薄之力,我這個家鄉的赤子、革命的老兵心愿足矣!”
5年后的1997年初秋,夏征農與方尼攜帶30萬元第三次回到故鄉同田鄉,委托市、鄉兩級政府、教辦在老家夏家村興建“虹橋希望小學”(校名)。面對老革命情侶的善舉,家鄉人感動不已。
2000年春,夏征農獲悉老家整修“桂林書院”缺乏資金,當即去電時任江西省委書記的孟建柱談起此事,請求支持。孟建柱感動之余,欣然從省財政撥款10萬至豐城,使“桂林書院”修茸一新,成為豐城學子的懷古促學之圣地。
夏征農逝世之前,他擔綱主編的鴻篇巨制《大辭海》相關分卷已面世,他個人的一套八卷洋洋三百萬字的《夏征農文集》已付梓,成為自己的“百年小結”,而他承諾為家鄉豐城市籌建“夏征農圖書館”也在運作之中。
夏征農的精神財富將永遠澤被世人,夏征農的革命精神亦激勵家鄉人勇往直前!○
責任編輯 張榮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