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英雄傳》中俗語對人物刻畫的作用

摘 要：本文從刻畫人物心理、描繪人物性格、狀摹人物神態(tài)三個方面對《兒女英雄傳》中的俗語進(jìn)行了討論。指出運用俗語來刻畫人物是小說語言上的一大特色，靈活運用俗語可以增強小說的表現(xiàn)力和藝術(shù)感染力。

關(guān)鍵詞：《兒女英雄傳》 俗語 心理 性格 神態(tài)

《兒女英雄傳》是一部長篇評話小說，講的是康雍時期一個封建家族的興旺史，塑造了一系列典型形象，如：行俠仗義、聰明能干的十三妹；穩(wěn)重老練、清廉正直又有點迂腐的安學(xué)海；溫文儒雅、忠孝兩全的安公子安驥；賢淑通達(dá)的張金鳳；性格豪爽開朗的鄧九公等。小說通篇以評書人的口吻展開敘述和描寫，其語言詼諧幽默、生動風(fēng)趣，歷來為評論家所贊賞。汲取民間語言精華，以地道的北京口語為基礎(chǔ)并大量運用俗語是《兒女英雄傳》語言上的一大特色，大量運用俗語使小說語言明了生動、活潑俏皮，據(jù)初步統(tǒng)計②，《兒女英雄傳》共使用俗語491條，其中慣用語241條，諺語223條，歇后語27條。這些俗語內(nèi)容涉及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刻畫小說人物的心理、性格、神態(tài)等方面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使小說通俗易懂，為小說增添了更多亮麗的色彩。概括起來，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用貼切的俗語來刻畫人物心理，自然細(xì)膩

（1）如今索性迤邐迤邐的跟了他來了！就這面子上看，我自己且沒得解說的，又焉知他家不是這等想我呢？我何玉鳳這個心跡，大約說破了嘴也沒人信，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可就完了我何玉鳳的身分了！這便如何是好?（二二回）

用“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來形容何玉鳳此時的心跡是非常恰當(dāng)?shù)摹Ｔ诼飞献隽艘粋€“天馬行空，名花并蒂”的夢之后，她才恍然大悟，自己一向認(rèn)為“作女孩兒的，一條身子，便是黃金無價，一點心，便是白玉無暇。”，卻一路稀里糊涂跟著安家人，這難免會讓人產(chǎn)生誤解，再想想夢與現(xiàn)實，心里更是著急、懊惱，想著無論自己怎么解釋都難以說清了，“可就完了我何玉鳳的身分了”，用一個慣用語“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細(xì)膩地刻畫出了何玉鳳此時著急懊惱、束手無策的心境。

（2）何玉鳳聽張金鳳這話，覺得沒一個字不是從肺腑里掏出來的，他登時好似從頂門上澆了一桶冰水，從腳底下起了一個焦雷，只痛得他欲待放聲大哭，卻也哭不出來，……（二六回）

“頂門上澆了一桶冰水，腳底下起了一個焦雷”這是對此時何玉鳳內(nèi)心的真實寫照，想想自己雖然大仇已報，但是“上無父母，中無兄弟”，就連個著己的丫環(huán)也沒有，“一身伴影，四海無家”。現(xiàn)在，安家人不僅幫她妥善料理了父母的后事，還特意為她父母立了祠堂，此時，又聽得張金鳳親口道出了事情的原委，想起安老夫妻及所有人為自己的婚事費盡了心思，心里受到了極大的震動，不由得悲喜交加，恍然頓悟，這才羞羞怯怯地答應(yīng)了這場金玉良緣。

（3）公子送了老爺、太太動身，眼望著那車去得遠(yuǎn)了，還在那里呆呆的呆望。那老爺、太太在車上也不由得幾次的回頭遠(yuǎn)望，只是戀戀不舍。這正是古人說的：“世上傷心無限事，最難死別與生離。”（二回）

安學(xué)海年近五旬才中了進(jìn)士，卻被派到一個他最怕去的地方做知縣，剛踏上仕途，就要遠(yuǎn)赴他鄉(xiāng)。安公子是一個至純至孝的人，又從未離開過父母，想想父母年事漸高，又得經(jīng)受旅途的艱辛勞頓，心中不免有點擔(dān)憂與不舍，俗語“世上傷心無限事，最難死別與生離”恰當(dāng)?shù)孛枥L出了此時此地彼此的心情，也為下文安老爺被陷害坐監(jiān)、公子遠(yuǎn)行救父卻遭遇不測埋下了伏筆。

（4）不想方才聽得老爺一個不去，連累太太也不去了，眼下太太合公子竟要母子分飛，他也“謝三兒的窩窩——剩下了”。登時心火上攻，急了個紅頭漲臉……。（四○回）

（5）所以只急得他心里好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一時越著急越?jīng)]話，越?jīng)]話越要哭。（四○回）

（6）他見老爺動了氣了當(dāng)下從著急之中未免又上點害怕，心下暗想說：“這一來倒不好了！別的都是小事，老爺那個天性，倘然一翻臉，要眼睜睜兒的把只煮熟的鴨子給鬧飛了，那個怎么好？俗語說的：“過了這個村兒，沒這個店兒。”我這一輩子可那兒照模照樣兒再找這么個雪白粉嫩的大河鴨子去！（四○回）

長姐兒本來就對安公子心存好感，安驥被放了烏里雅蘇臺參贊大臣以后，長姐兒滿以為她可以繼續(xù)跟著安太太跟安公子去烏里雅蘇臺，誰知安老爺卻說不去了，長姐兒心里又著急又失望，小說用歇后語“謝三兒的窩窩——剩下了”來描繪長姐此時失望無比的心情，非常恰當(dāng)。后來決定將長姐兒賜給安公子，此時長姐兒心想事成，激動的心情難以表達(dá)，流下了感激的淚水，眾人卻不明原因，一個勁地追問，長姐兒心里真是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安老爺在不明白長姐兒此時心情的情況下，以為她不愿意，就勃然大怒，說她不識抬舉。機會難得，長姐兒豈能不知？作者連用了兩個慣用語來刻畫長姐兒此時的心理，怕把“煮熟的鴨子給鬧飛了”，又擔(dān)心“過了這個村兒，就沒這個店兒”了。

（7）安公子更是個要好的人，何況他心里比別人還多著好幾層心事！覺得望著放榜那個日子，更有個挨一刻似一夏的光景。只這等挨來挨去，風(fēng)雨催人，也就重陽節(jié)近。（三五回）

盼望放榜的日子是難熬的，更何況安公子身上“多著好幾層心事”！先前金玉兩姊妹設(shè)“菊宴激新郎”之時，他曾向兩位保證過“明年秋榜插了金花，還你個舉人；后年春闈赴瓊林宴，還你個進(jìn)士”，又承諾過父母“先把那舉人進(jìn)士弄到手里”，于是他一心用功讀書，希望能夠不辜負(fù)家人對自己的期望，也實現(xiàn)自己曾有的承諾，此時他焦急等待考試結(jié)果，心情真的是“挨一刻似一夏”，萬分期待、焦慮。

二、用恰當(dāng)?shù)乃渍Z來描繪人物性格，形象生動

（8）索性讓我一不作，二不休，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殺個爽快！（六回）

（9）俗語說的：“救火須救滅，救人須救徹。”我明明聽得那騾夫說不肯給你送這封信去請褚一官，……所以我才出去走那一蕩，要把事情替你布置的周全停妥，好叫你上路趲程，早早的圖一個父子團(tuán)圓，人財無恙。（八回）

（10）說了這話，他然后才回頭對那班盜伙道：“我本待一刀了卻這廝性命，既是你眾人代他苦苦哀求，殺人不過頭點地，如今權(quán)且寄下他這顆驢頭!”（一六回）

（11）老兄，你豈不聞“江山好改，秉性難移”?你且不可打量他從此就這等好說話兒了。（二○回）

（12）我說書的曾經(jīng)聽見老輩說過一句閱歷話，道是：“越是京城首善之地，越不出息人。”只看這位姑娘，才在北京城住了幾天兒，不是他從前那“丁是丁，卯是卯”的行徑，已經(jīng)學(xué)會了皮子了。（二五回）

十三妹是小說著力塑造的一個俠義英雄本色和溫柔兒女家風(fēng)相結(jié)合的人物形象。小說的前半部重在描寫十三妹英雄俠義的一面，其中運用了很多俗語來刻畫她的英雄性格，如小說第六回和第八回描寫她解救安公子，作者用了兩個俗語“一不作，二不休”“救火須救滅，救人須救徹”來表現(xiàn)她疾惡如仇、除暴安良的俠義心腸。一六回又經(jīng)鄧九公轉(zhuǎn)述，用俗語“殺人不過頭點地”道出了她敢做敢當(dāng)?shù)囊幻妗Ｔ诙鸹兀怖蠣斦f她“江山好改，秉性難移”，為日后全家上下說服她嫁給安公子之難埋下了伏筆。二五回作者用她從前那“丁是丁，卯是卯”的行徑來襯托她此時的婉轉(zhuǎn)、謙讓，又為日后能成功說服她回心轉(zhuǎn)意做了鋪墊。

（13）怎奈老爺是個走方步的人，凡那些送字樣子、送詩篇兒這些門路，都不曉得去作。（一回）

（14）說一定要等著合你們老爺商量，他那個脾氣兒，只怕吃個雞蛋還得挑四楞兒的呢！那可怎么想行得去呀？（四○回）

小說第一回就用一個慣用語“走方步”向讀者交待了安老爺是一個清廉正直、忠厚老實的人，他不懂得那些旁門左道，也不懂得去巴結(jié)逢迎，剛上任就因沒有給上司送禮而被陷害入獄。與“走方步”異曲同工的是第四○回舅太太的一句非常通俗、形象的慣用語“吃個雞蛋還得挑四楞兒的”，說明安老爺不僅為人端方正派，有時還有點執(zhí)拗、偏執(zhí)，以至于下文安太太不得不采用迂回策略才說服了他同意將長姐兒給了安公子。

（15）他老人家雖說是這等脾氣，卻是吃順不吃強又愛戴個高帽兒。（一四回）

（16）安老爺是透知他那吃軟不吃硬的脾氣的，便道：“就這樣，你我權(quán)且問問這班人是怎的個來由。”（三一回）

鄧九公雖然不是小說中的主要人物，卻也是一個不可或缺的人物形象。他性格豪爽，以誠待人，還未出場，作者就通過他女兒褚家娘子之口側(cè)面道出了他的性格，“吃順不吃強”，又愛“戴高帽兒”。兩個慣用語將一個脾氣暴躁、倔強要強又喜歡人抬舉的豪爽老者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小說三一回中，為了幾個闖進(jìn)安家的小毛賊，醉酒后休息了一夜還未醒清楚的鄧九公竟氣得“巨眼圓睜，銀須亂乍”，不聽勸阻，非要動粗，安老爺因熟知他“吃軟不吃硬”的脾氣，便和他慢慢商量，這才免了一場鬧騰。

三、用生動的俗語狀摹人物神態(tài)，細(xì)致傳神

（17）那女子才回過頭來，滿面含春的向安公子道：“尊客，這石頭放在那里？”那安公子羞得面紅過耳，眼觀鼻、鼻觀心的答應(yīng)了一聲，說：“有勞！就放在屋里罷。”（四回）

（18）人家二叔可又早料透了，所以才商量定了，囑咐我小心留神。所以我乘你合人家擰眉毛瞪眼睛的那個當(dāng)兒，我就把你那把刀溜開了。（一九回）

（19）他不是左丟一鼻子，便是右扯一眼，甚至指桑罵槐，尋端覓釁。（二七回）

（20）鄧九公綽著胡子瞪著眼睛說道：“怎的不真？真而又真！難道像施公那樣的人，老弟你還看不上眼不成？”（三二回）

（21）他也不理他媽，就跑了來跪在我跟前，一行鼻子兩行淚的哭了個不了，就說方才我講的他那套糊涂話，還說這一輩子刀擱在脖子上都使得，也別想他離開我咧！（四○回）

“眼觀鼻、鼻觀心”將一個羞怯的、未經(jīng)闖蕩的世家子弟見到陌生的漂亮女子時那種局促與不安生動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擰眉毛瞪眼睛”刻畫出了俠女十三妹與人爭執(zhí)時又急又惱的神情；“左丟一鼻子，右扯一眼”將一個吃醋女子的神態(tài)刻畫得惟妙惟肖；“綽著胡子瞪著眼睛”，讀者腦海里不禁呈現(xiàn)出一個怒眼圓睜、據(jù)理力爭的可愛老者形象；“一行鼻子兩行淚”非常形象地描繪出了長姐兒傷心難過的樣子，讓人憐憫。

綜上所述，運用生動的俗語來刻畫人物形象是《兒女英雄傳》語言運用上的一大特色。作者靈活運用各類俗語來刻畫人物心理，描繪人物性格，描寫人物神態(tài)，使得小說生動流暢、自然清新，人物形象生動鮮活、栩栩如生，充滿了濃厚的生活氣息，充分表現(xiàn)了評話小說的語言特色，增強了文章的表現(xiàn)力和藝術(shù)感染力。小說中還有許多俗語反映了當(dāng)時的民俗和社會現(xiàn)實，值得我們進(jìn)一步探討和研究。

附注：

①本文為山西省社會科學(xué)院重點研究課題“古今俗語專書研究”的階段性成果之一。曾在首屆漢語語匯學(xué)學(xué)術(shù)研討會（太原2007年7月）上宣讀，會后作了進(jìn)一步的修改。

②語料主要來源于山西省社科院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成果《漢語俗語語料數(shù)據(jù)庫》，本文暫不討論成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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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淑珍，山西省社會科學(xué)院語言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