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度副詞“怪”的語法化過程

摘 要：誘發漢語語法化的因素很多，本文認為導致程度副詞“怪”語法化的因素主要是：在語義上，形容詞“怪”非同尋常的語義特征是其基礎；在結構形式上，結構關系和句法位置的改變是其主要原因；在語用上，頻繁地使用促使其最終形成。

關鍵詞：程度副詞 “怪” 語義 結構形式 語用

“語法化”研究從20世紀90年代以來成為國內語言學界的研究熱點。從廣義上來講，語法化就是實詞虛化，也就是指“語言中意義實在的詞轉化為無實在意義、表語法功能的成分這樣一種過程或現象。”（沈家煊，1994）由于漢語形態不發達，實詞虛化就成了漢語語法化研究的中心內容。現代漢語中的副詞基本上都是古代實詞虛化而來的，研究這些問題，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如副詞的分類問題，指出未來的發展趨勢等等。“怪”也經歷了由實變虛的語法化過程。下面就從語義、結構關系，語用這三個互相聯系，互相依存的方面來看程度副詞“怪”的產生和發展過程。

一、語義

現代漢語的“怪”具有多義多功能性，可以作形容詞、名詞、動詞、程度副詞等。

（一）作形容詞，義為“奇怪的，不常見的”。

（1）羚牛有個怪脾氣，就是愛走自己熟悉的老路。（《中國兒童百科全書》）

（2）近年來書畫界還有一個怪現象，大師們的“徒子徒孫”漸多，大有泛濫之勢。（《報刊精選》）

（二）作名詞，義為“奇異的事物”。

（3）他能降魔伏怪，因此也成為各種妖魔鬼怪的統帥。（《中國兒童百科全書》

（4）“揚州八怪”指清乾隆時期在江蘇揚州活動的一批職業畫家。（《中國兒童百科全書》）

（三）作動詞，義為“驚異，驚奇”。

（5）他是見怪不怪？（《風云變》）

（6）我干嗎大驚小怪，我女兒剛成年，完全不懂世故。（《天才》）

作動詞還有“埋怨，責備”義。

（7）你完全怪我嗎，尤金？（《天才》）

（8）我不怪可憐的小蘇珊。（《天才》）

（四）作副詞，表示程度很高。

（9）是啊，那大娘還帶了兩個孩子，長得怪俊的。（《神雕俠侶》）

（10）她對這些頭銜感到驚訝，可是仔細一想，又覺得怪有意思。（《天才》）

現代漢語是古代漢語的繼承和發展，共時的現象同時也反映了歷時的發展，在古代“怪”多作形容詞、名詞、動詞，經過漫長的歷史發展，一般認為到清代才產生了表程度的副詞的用法。“怪”作為形容詞很早就有用例，例如：

（11）岱畎絲，枲，鈆，松，怪石。（《尚書·禹貢》）

（12）喪服兇器不入宮，潛服賊器不入宮，奇服怪民不入宮。（《周禮·天官冢宰》）

（13）林川谷丘陵能出云，為風雨，見怪物，皆曰神。（《禮記·祭法》）

這時的“怪”，主要作定語修飾名詞。《說文·心部》：“怪，異也。”“怪”意為奇異的，不常見的。“不同尋常，異于一般”的語義特征使“怪”演變成表程度的副詞具有了語義上的基礎條件。

二、結構關系

由于動詞“怪”的結構形式的變化促使了副詞“怪”的產生。張誼生先生（2000）提出：“結構形式的變化是實詞虛化的基礎，由于結構關系和句法位置的改變，實詞由表核心功能轉變為表輔助性功能，詞義也隨之變得抽象空靈，從而導致副詞的產生。”“怪”先經歷了結構關系的改變，從連動結構變為狀中結構，經常處在狀語的位置，最終使“怪”發展成為表程度的副詞。

（14）孟嘗君怪之，曰：“此誰也？”（《戰國策卷十一齊四》）

（15）楚王怪其名而先見之。（《呂氏春秋·遇合》）

（16）“是天地之變，陰陽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畏之，非也。（《韓詩外傳卷二》）

以上是“怪”作為動詞的例子，意為驚奇，驚異。由于感到奇怪而發問使“怪”經常處于連動句中，例如：

（17）桓公怪而問之曰：“是何名？何經所在？何篇所居？何以斥逐？何以避余？”（《韓詩外傳卷十》）

（18）仲叔怪而問之，知乃嘆曰：“閔仲叔豈以口腹累安邑邪？”（《后漢書卷五三》）

（19）主家皆怪而惡之，莫敢呵。（《史記卷一○四》）

（20）伯始怪而留之。曰：“懼不得見家也。”（《搜神記卷十》）

早期大多都是“怪而問”式的連動結構，后來由于類推作用使“怪”廣泛與其他動詞結合，形成大量的連動結構。徐通鏘先生（2002）：“類推又稱類推作用，指的是用一種規則的形式去鏟平那些不規則的例外，使他們進入規則的系統；或者是推廣新規則的適用范圍，使人們按照這種規則去創造新的結構單位。前者人們稱為類推拉平，后者稱為類推創新。”蔣先生認為類推（analogy）在語法演變中的作用也應該得到充分重視，類推有時和語法化一樣，也可以是改變系統的推動力。

連動結構中的兩個動詞本來都是主要動詞，隨著表義重點經常落在后一個動詞上，前面的動詞就會趨向虛化，于是連動結構進而虛化為狀中結構，“怪”處于謂語前作狀語，不過這時的“怪”還具有非常明顯的詞匯意義。和樂土《古代漢語虛詞詞典》把它定為狀態副詞，表示實施者在動作時有驚異之狀。例如：

（21）高祖怪問之（《史記卷八本紀第八》）

（22）主人怪問衡。衡曰愿得主人書遍讀之主人感嘆。（《西京雜記卷二》）

（23）國人見者，莫不怪笑，京內咸識。（《太平廣記·卷一三九》）

“怪”經常處于謂語的前面，對別的謂詞性成分起修飾作用，這樣它的實在意義就會逐漸虛化，最終使程度副詞“怪”發育成熟。

三、語用

語用就是語言的實際應用。副詞“怪”的最終形成在一定程度上與語用因素有一定的聯系。主要表現在“怪”的使用頻率上。“實詞的使用頻率越高，就越容易虛化，虛化的結果又提高了使用頻率。”（沈家煊，1994）

搜索北大語料庫會得到一個“怪”使用的大致結果（包括“怪”的各種用法）：漢代981例，宋代2053例，明代4484例，到了清代有7705例，現代37009例。很明顯，“怪”的用例在逐漸增多，這就為“怪”虛化為程度副詞提供了另一個條件。而一旦發展成副詞，其使用就更加頻繁。

一般認為“怪”最早作為程度副詞使用是在《聊齋志異》中，但這時的“怪”還稍稍帶有點兒“奇怪”的詞匯特征，算是實詞“怪”向虛詞“怪”轉化的過渡時期，例如：

（24）至山半，見一人乘騾駛行而來，怪似柳子。（《聊齋志異·卷五》）

（25）入西門，見北向一家，兩扉半開，內一女郎怪似阿繡。（《聊齋志異·卷七》）

（26）行里許，遙見一女立丘墓上，神情意致，怪似九娘。揮鞭就視，果九娘。（《聊齋志異·卷四》）

清朝中后期，“怪”作為程度副詞使用頻率明顯增多，而且語法功能也更加完善。下面看一下副詞“怪”所修飾的成分和其所組成的詞組或結構的句法功能：

（一）可以修飾的成分

1.修飾形容詞。修飾形容詞用例最多，范圍也最廣。

（27）這么怪熱的，又穿衣裳，我不去姨媽也未必惱。（《紅樓夢·第三十六回》）

（28）今兒做的工夫大了，脖子低的怪酸的。（《紅樓夢·第三十六回》）

（29）都怪香兒的么，叫我丟下那件子呢？（《兒女英雄傳·第十五回》）

（30）英姐在車上也不閑著，故意揉著眼兒道：“怪餓的，俺兩天沒吃。（《七俠五義·第七十九回》）

2.修飾動詞。

（31）昨日我合他大舅散了，弟兄兩個吃到那昝晚，我倒怪喜歡的。（《醒世姻緣傳·第五十八回》）

3.修飾詞組。

1）修飾述賓詞組。

（32）我不要錢，我心里只怪想老三奶奶的，我只待看看老三奶奶去。（《醒世姻緣傳·第五十七回》）

（33）不要緊的平常事，到了你們文墨人嘴兒里，一說就活眼活現的，那么怪有個聽頭兒的。（《俠女奇緣》）

2）修飾兼語詞組。

（34）論那個人兒啊，本來可真也說話兒甜甘，待人兒親香，怪招人兒疼的。（《俠女奇緣》）

3）修飾帶“得”“不”的動補詞組或結構。

（35）我說只覺著這領子怪掐得慌的呢！（《俠女奇緣》）

（36）就只我這兩媳婦兒，熱廝忽喇兒的，一時都離開我，我倒有點兒怪舍不得的。（《俠女奇緣》）

4）修飾否定形式。

（37）我不是不來，怕的是碰在他老人家不高興頭上，怪不好意思的。（《官場現形記·第四回》

（38）婦子們，類如拾掇拾掇屋子，以至拿拿放放，出來進去的，可不覺得怪不方便的么？（《俠女奇緣》）

（二）“怪”組成的詞組或結構的句法功能

1.作謂語

絕大多數由“怪”修飾構成的詞組在句子中都可以作謂語，這也是它最主要的語法功能。

（39）我怪悶的，來瞧瞧你作什么呢。（《紅樓夢·第十九回》）

（40）我們兩個人還怪好的哪！（《小五義·第七十七回》）

2.作賓語

（41）黃二爺沒在家，你自己在家里，出來進去一個人，不覺著怪悶嗎？（《三俠劍·第六回》）

3.作定語

（42）怪可憐的一個小孩子，小小年紀沒了娘了。（《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七十回》）

（43）老賢侄，你施展施展我看看，怪聰明的一個孩子，怎么會不行哪。（《小五義·第二百二十七回》）

4.作補語

（44）吃了飯歇著罷，心里鬧的怪煩的。（《紅樓夢·第八十五回》）

（45）一面把書案拍得怪響的，叫請師老爺來。（《八仙得道》）

綜上所述，本文從語義、結構關系、語用三個方面對程度副詞“怪”的語法化過程進行了分析，提出了“怪”的實在意義可能演變和虛化的路徑，認為程度副詞“怪”是從形容詞“怪”發展而來的，“非同尋常”的語義特征是其基礎；動詞“怪”結構關系的變化是促使虛化的一個重要原因，大量的使用使其最終形成。程度副詞“怪”始見于清前期，在清中后期就已經發展成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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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雙，河北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