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文字造字方法比較研究

摘 要：早期文字的造字方法是多樣的，這些造字方法在各早期文字中的應用程度和沿襲情況也是不一樣的。非同源的早期文字系統之間在造字方法上的橫向比較，能夠展示出早期文字發生、發展的共同狀況和其各自的特征。

關鍵詞：早期文字 造字方法 原始圖畫 原始符號

一、引言

早期文字是表詞-意音文字之前的文字系統，是文字誕生的最初階段。早期文字常常被籠統地定義為圖畫文字。事實上，早期文字的造字方法并不僅僅局限于圖畫象形方式。在早期文字中，后來廣泛使用的造字方法如象形、指事、會意、形聲等均已出現或萌芽。從造字方法的角度對各早期文字和表詞-意音文字中的早期文字孑遺進行分析，可以探尋到文字發生的基本狀況和各早期文字系統之間存在的差異。

下面我們先舉例來看早期文字中的基本造字方法。

圖1 圖2

圖1是印第安早期文字，表示用30只獵獲的海貍交換野牛、海獺與綿羊。“海貍”“海獺”“野牛”“綿羊”分別以象形方法來表達。30條線和表示交換的“×”，均是在運用指事方法。此外，獵槍和海貍構成會意，表示“獵獲的海貍”。

圖2為云南晉寧石寨山出土的銅片局部，上面的原始文字疑為納西東巴文字的前身。“孔雀”“牛”“馬”“虎”“豹”“貝”等均為象形字。圖中還有不少圓圈形計數符號，顯然是原始的指事字。另“豹”與“貝”形象相連，當為一原始會意字，林聲先生考為“值一貝之豹”。①

可見，早期文字中已具備了記意寫詞系統，原始的象形字、指事字、會意字均已出現并以它們為基礎和單位記錄語言。但是，在各早期文字中，這些造字方法的使用狀況是不同的，而且早期文字的造字方法也不局限于此。下面我們通過非同源的各類早期文字的比較，對這些造字方法做進一步的研究。

二、象形造字法

摹物象形是早期文字最常用的造字法，絕大多數早期文字系統都有象形字且象形字的個數和使用頻率占絕對優勢。這一現象的存在，是因為早期文字脫胎自圖畫不久，“畫成其物，隨體詰詘”這一繪畫中熟稔的方法在造字中得到傳承，人們更習慣于接受這種直觀的表情達意方式。再者，象形造字法能夠突破時間空間的限制，便于在語音不統一的情況下單純依賴圖畫信息進行交流，追求通俗易懂促成了圖畫文字的應用和發展。

如果我們把象形造字法形成的各早期文字進行同義比較，會發現各早期文字系統中，象形字的形體非常相似。如，“日”“月”“星”，漢早期文字寫作（大汶口陶符）、（早期金文）、（早期金文）；納西東巴文：、、；水文、、；早期蘇美爾文字：、、；埃及圣書字：、、；印第安文字：、、。

這種相似性顯然是因為早期文字多是仿造外部世界的物體，而這些物體大部分到處都有，再加上相同的造字方法——象形造字法的運用，使得非同源的各民族自造字中同義象形字具有極大的相似性。早期文字中的象形字大都比較“原始”，筆畫繁雜，形體不定。如：蘇美爾文的“草”既寫作又寫作；水文自造字“目”既寫作又寫作、；印第安文字“日”既寫作又寫作。

圖畫性特征在各早期象形字中都有著突出體現。如字形隨實物的大小而不同，虛實筆畫和著色等現象，在早期漢字、印第安文字、早期蘇美爾文等字文字中都可見到。這些都是早期文字尚未脫離圖畫寫實習慣的緣故。除了上述共性特征外，通過比較還可看出這些象形字發展水平上的差異。早期文字符號體態發展的總體趨勢是由繁趨簡。體現在象形字上，即圖畫性特征減弱而符號性增強。相對而言，印第安文字更為繁復，圖畫性較強，早期蘇美爾文字符號性、線條化略強一些。這種差異雖受書寫工具、思維能力等因素的影響，但更主要的原因是文字系統發展程度的不同。

三、指事造字法

指事字在早期文字中也大量涌現。尤其是在表達數字這個抽象概念時，各早期文字系統幾乎都采用了指事方法造字。如：漢早期文字 ；納西東巴文 ；水文；埃及圣書字等。

原始符號是早期文字的另一重要淵源。王元鹿先生曾指出：“一旦文字系統形成，則原始符號直接進入文字是理所當然的。這些原始符號包括計數符號與表達抽象意義的符號，它們當是這個文字系統中的第一批指事字。”②早期文字中的純符號指事字（包括以上所列數字），多是由點、線、圈構成。這些字形與早期的刻畫符號非常相似。此外，還有一類加符號指事字，也多是在象形字上加點、線、圈等提示性符號來表示。印第安文字（看）、（說）、（咳嗽）、（唱）、（饑餓）； （日出）、（日中）、（日落）。在許多種文字中習慣用很多點表示“多”，如東巴文（粉）、（繁星）、（滿）、蘇美爾文（混）、水文（年數）、印第安文字（多），等等。

從書寫與所記實物相同數目的象形字，到作出相同數目的符號標記，再到運用特定符號來表示數字，反映了人類抽象思維能力的逐步提高。以上幾種早期記數文字的比較，可以看出各民族抽象思維能力的差異。早期文字中多已經有了特定的記數符號，馬亞人還有了零的概念。但這些記數符號在有些早期文字中還沒有得到廣泛運用。在表示事物的數目時，還是常采用有多少數目就重復畫多少個事物的表達方式，這是圖畫表現方式的因循。例如印第安車偃部落父子匯款信中，53元就畫了53個小圈代表；③印第安文表示三個夜晚；東巴文表示九對蛋。

指事字在各早期文字系統中的情況差異較大。如爾蘇沙巴文字中就沒有指事字，這同其淵源物有著密切關系。就爾蘇沙巴文字而言，它產生之前沒有一種作為指事字的源泉之一的刻畫符號當是它缺乏指事造字法的重要原因。對于不缺乏這種淵源物的早期文字來說，用指事字來記錄語言中較為抽象的詞匯，反映了各民族抽象思維的發展水平。

四、會意造字法

會意造字法的運用應當回歸到早期文字的主要淵源——原始圖畫，在原始圖畫中本來就不缺乏一些兩個或兩個以上的物體相結合或相聯系的圖形。這些組合圖形一旦進入早期文字，就構成了“比類合誼，以見指撝”的會意字。從表意角度來看，許多概念也難于畫出圖形來，于是，結合若干符號表示一個詞。在大多早期文字中都有會意字出現，如圣書字會意字（旦），大汶口會意符號（炅）。馬亞文字中更是有大量圖形結合的文字，對其的解讀大多從會意造字法角度進行的，如（啄木鳥）是由（鳥）和（樹葉）會意而成。

早期會意造字法的運用上，各種文字系統也有相似之處。例如，都出現同體會意字：東巴文（芽）；水文（陰）、（重葬）；印第安文字（村莊）、（兄弟）；埃及文（三只鶴會意“難忘的”）、早期蘇美爾文（混淆）、印第安文字（戰爭）。同體會意字是象形造字法的引申，是一種較為原始的造字方法，同體會意字在某種早期文字中所占比重，也能夠反應出文字系統的發展程度。

早期文字中的會意字還比較原始。這種原始性主要表現為在書寫上不緊密，字形構成上也有相當大的任意性，同一方法造的字依然字形不一而導致異體字繁多。如納西東巴文的“咬”，可作（咬肉），可作（咬鹽），還可作（咬蛋）；大汶口陶文“炅”、；印第安文字“大雪”、。

會意字在各早期文字系統中的表現是不同的。有些不發達的早期文字系統較少有或根本沒有會意字，有些早期文字中的會意字還不成熟。相比較而言，東巴文字中的會意字豐富，保留著濃厚的圖畫痕跡，爾蘇沙巴文字中的會意字極少。總體來看，會意造字法在早期文字中已經出現并開始有意識地運用，但造字量和使用頻率都不是很高。

五、形聲造字法

某些早期文字中已可見形聲字的端倪，表音符號偶然夾用于表形和表意符號中間。

圖3 斯科爾皮昂王棒槌 圖4 東巴巫師的創世經文

依據對埃及古代早期文字銘文——斯科爾皮昂王棒槌的一種解釋來看，這種文字中已有原始的形聲字。銘文中，中央偏右的人是國王，國王頭部的右側有一個七瓣花結為國王的象征，另有一個蝎子是表國王名的聲符。④據研究，七瓣花結和蝎子構成了一個形聲字，前者是表示“國王”義的意符，后者是聲符。

東巴巫師的創世經文中最中間的圓圈是“蛋”，蛋左三條斜曲線是“風”，“幣”字形符號表示“白”（音符），連起來是“白風”。右邊是“山峰”，山峰的右下方有一個“雞頭”（音符）表示“撞”（諧音）。這里出現了兩個音符（“白”和“撞”）。

文字發展的趨勢是由記意到記音。早期文字以記意表詞方式為主體，但有些早期文字中也已出現了記音的萌芽。是否存在記音表詞方式或其萌芽，也可作為衡量各種早期文字發達程度的標準之一。從這個角度來看，納西東巴文中的記音現象相對較多，它應是最先進的早期文字之一；古埃及銘文常用記音方法記錄專名，也可見其較為先進；而北美印第安文字、爾蘇沙巴文字尚未發現有記音方式記詞，它們當屬于比較不發達的早期文字系統。某些早期文字雖已出現表音成分，但是不能據此認為已經改變了文字的基本性質。因為意音表詞方式偶然的初步使用并不意味著它已經成為一個意音文字系統，意音文字系統中的音符應是經常性地應用的。

六、一些輔助性造字手段

除了以上基本的造字方法外，早期文字還常借助一些輔助性造字手段。

方位表義。在各早期文字中都常出現倒置表義現象。如在印第安文字中，以鶴、鹿為圖騰的酋長的墓志銘上倒寫鶴、鹿表示死亡。納西東巴文字中“夜”作，從月倒置；“缺糧”作，從碗倒置。漢字中“人”倒置為屰。埃及圣書字“人”倒置為倒下，船倒置為翻船。水文自造字中“人”字寫作，“死嬰”字寫作，是表示“人”的字的形變，將倒過來寫并突出了嬰兒的毛發特征。印第安文字中用不同方向的箭表示戰爭，用倒置加涂黑的人表示死亡。

顏色表義。爾蘇沙巴文字中以多種顏色表義和別義，如月亮與星涂黑時表暗淡，而以白色表吉祥。東巴文字中，（光），（暗），貶義的事物也常以黑色表示。

省減表義。東巴文中，（盲，從有目無睛）、（月蝕）；埃及文字（兩只連體的公牛表示來回走動）。

變形表義。東巴文中，變（刀）為，表“刀折”。埃及文中，表示坐著的男人，舉起一只手表示在慶祝的男人，手扶地表示疲勞的男人。印第安文字中用月亮的變形、、來表示不同的時間段。

以上這些輔助造字手段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當時記詞表意不夠豐富的窘迫。輔助性造字手段是一種實用且取巧的方法，只須略微改變，就可以創造出易于被接受的文字。但是，它必須有一定數量的常用字作為造字前提。這些造字方法后世也多有沿用，只是這些造字方法產生的新字非常有限，其造字數量的局限性注定這些造字方法只能是輔助性的。輔助性造字手段在早期文字中的廣泛使用，更進一步凸現了早期文字造字方法的原始性。

七、結語

由早期文字造字方法的比較，我們可以看出許慎“六書”中的象形、指事、會意、形聲四種造字法不僅是漢古文字產生方式的總結，而且適用于分析其他民族早期文字。在各早期文字中，各造字法的應用程度是不同的，來源于圖畫的早期文字象形字豐富，如果這些圖畫中有多個形體結合的圖形，那么會意字便隨之產生。原始符號是指事字的重要來源，淵源物中原始符號豐富的早期文字系統，指事字也相應多些。如爾蘇沙巴文象形發達，沒有指事，會意極不發達，更沒有形聲。東巴文象形、指事、會意的運用在早期文字中均屬于較高水平。

總體來看，早期文字中象形字往往最為豐富，這是由于淵源物對文字的創制方法往往有直接的影響。早期文字以象形造字為主，多數早期文字兼含指事、會意造字法，也有少數早期文字只含其中的一兩種，個別早期文字中形聲造字已出現。

對異源的早期文字進行比較，能夠揭示早期文字演變的共同規律。其中造字方法的選用及各種造字法所占的比重，可以作為衡量早期文字發展程度的重要參照。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基地重大項目“古漢字與其他民族古文字同義比較研究”；上海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重大課題“中國文字數字化工程—中文信息化補缺建設”。

注釋：

①林聲《試釋云南晉寧石寨山出土銅片上的圖畫文字》，

載《文物》，1964年第2期，33-40頁。

②王元鹿：《比較文字學》，83頁，廣西教育出版社，2001年。

③周有光：《世界文字發展史》，35頁，上海教育出版社，

2003年。

④B.A.伊斯特林：《文字的產生和發展》（左少興譯、王

榮宅校），116-117頁，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年6月。

參考文獻：

[1]王元鹿.普通文字學概論[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6.

[2][蘇]V.A.Istrin.文字的產生和發展[M].左少興譯.北

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

[3]周有光.世界文字發展史[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

[4]王元鹿.比較文字學[M].南寧：廣西教育出版社，2001.

（劉悅，華東師范大學中國文字研究與應用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