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以王寅先生在《認知語法概論》中分析的四個句子為例,探討了“小王曬太陽”這一結構,得出“曬太陽”這一組合由于人們的認知經驗及其自身的特點,已經成為一個固定表達,而且其主語一般是有生命的個體。“曬+O(除‘太陽’)”中的“曬”是“曬”基本義的發展,是通過隱喻使“曬”又獲得了一個新的義項。
關鍵詞:“小王曬太陽” 變換分析 認知影響
王寅先生在他的《認知語法概論》中,用認知語言學的“圖形—背景”理論分析了如下幾個漢語句子:
(1)小王曬被子。
(2)小王曬太陽。
(3)太陽曬被子。
(4)太陽曬小王。
在分析過程中,王寅先生把(1)、(2)作為一組,認為是不符合邏輯的說法;(3)、(4)作為一組,認為是正常邏輯關系的表達。然而,這只是從認知的角度出發進行的分析,如果綜合其他因素來分析,其中的關系還要復雜一些。通過分析,我們發現(1)與(2)與(3)、(4)其實是三種不同的語法表達形式。
一、分析
(一)變換分析
1.擴展分析
這四個句子的結構相同,都是“SVO”句型,是相同的語法形式,但它們所表達的語法意義卻并不完全相同。首先用擴展理論證明:
(1)、(2)兩句不符合邏輯,但在現實生活中人們經常這么說,約定俗成,不會產生誤解。
(1)小王曬被子。→ a.﹡/?小王曬了一天被子。
b.小王曬昨天新買的被子。
c.小王曬紅色的被子。
d.小王曬淋濕的被子。
(2)小王曬太陽。→ a.小王曬了一天太陽。
b.﹡小王曬火紅的太陽。
c.﹡小王曬溫暖的太陽。
d.﹡小王曬圓圓的太陽。
(3)、(4)兩句符合邏輯,但不符合人們的表達習慣,在現實生活中,人們一般不這么說。由于它們符合邏輯,也符合語法(SVO),如果現實中出現(3)、(4)這樣的句子,在人們的認知中,一般把“太陽”擬人化,把“被子”“小王”看作是沒有自主性的個體。現假設按語法、邏輯條件它們可以存在,試作如下分析:
(3)太陽曬被子。→太陽曬了一天被子。
太陽曬昨天新買的被子。
太陽曬紅色的被子。
太陽曬淋濕的被子。
(4)太陽曬小王。→太陽曬了一天小王。
太陽曬我們班的小王。
太陽曬正在工作的小王。
太陽曬我的好朋友小王。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發現,謂語“曬”與賓語之間可以插入其他成分,但是,(1)、(2)兩句插入成分的語義指向卻不同。“曬被子”中間插入的成分的語義指向一般指向賓語“被子”,充當“被子”的定語。“曬太陽”中間插入成分的語義指向一般指向動詞“曬”,充當“曬”的補語。因此,(1)句中b、c、d都是合法的,a一般則不那么說;(2)句中只有a是合法的,b、c、d都不合法。(1)、(2)兩句的語法形式相同,但其表達的語法效果卻不同。(3)、(4)兩句及擴展不管其符合不符合人們的習慣認知,兩句擴展后所表達的結果都是一致的。所以,(3)、(4)兩句的語法形式相同,表達的語法效果也大致相同。
2.變換為“被”字句
(1)小王曬被子。→被子被小王曬。
(2)小王曬太陽。→﹡太陽被小王曬。
二者的變換后的結果是不同的,“被子被小王曬”合法,而“太陽被小王曬”不合法。所以,這同樣可以說明(1)、(2)兩句的語法形式雖然相同,但是所表達的語法效果卻是不同的。
(3)太陽曬被子。→被子被太陽曬。
(4)太陽曬小王。→小王被太陽曬。
變換為“被”字句后,“被子”“小王”含有明顯的被動意味,與(1)、(2)兩句的表達效果明顯不同。“被子”的不應當曬而曬,“小王”的不愿意曬而曬,都表現在其中。因此,(1)、(2)與(3)、(4)的表達效果也是不同的,(3)、(4)變換后所表達的語法效果基本相同。
綜上所述,同樣是“SVO”句型,其表達的語法效果也有可能不同。
(二)語法對語義的影響
在《現代漢語詞典》中,“曬”有三個義項:①太陽把光和熱照射到物體上:烈日~得人頭昏眼花。②在陽光下吸收光和熱:~糧食|讓孩子們多~太陽。③〈方〉比喻置之不理;慢待:把他給~在那兒了。這說明“曬”的“在陽光下吸收光和熱”義已在人們心中成為一個固定的意義,已經約定俗成。形成這樣一個固定義項還有語言本體的原因:“曬”的施事(或“曬”所利用的工具)按照一般的認知只有一個,那就是“太陽”,所以,無論“太陽”放在哪個位置,甚至省略,人們都不會誤解。當認知起了作用之后,它必然形成一個約定俗成的模式,在無意識當中影響著人們。
一般來說,主語是施事,含有主動意味。“小王”“被子”作主語,含有主動意味,如果換成“太陽”,就變成了客觀的陳述,而且“小王”“被子”處于賓語的位置,很容易帶上被動的意味。雖然可以把句子的基本意思表達清楚,但是卻不如(2)表達的準確。因為在語法上有這樣的要求,所以使“曬”產生了“在陽光下吸收光和熱”這一義項。“曬”的主體本來只能是“太陽”,其主語也一定是“太陽”。當“曬”產生“在陽光下吸收光和熱”這一義項時,“小王”等這一類生命度等級極高的詞進入到主語的位置,人們也不會產生任何誤解了。
二、句(2)為什么不會產生誤解
(一)認知的原因
王寅先生在他的《認知語法概論》中認為(2)不會產生誤解是由于人們的認知習慣,這是一種新的解決問題的思路。從認知的角度考慮,必然是先有思想再有行動,或者是在一種思想的基礎上產生另一種思想。如果說(2)不會產生誤解的原因是由于人們的認知習慣,這從主觀上講應該是有道理的。我們認為,(2)句和(3)句的區別在于突顯與背景的選取不同。(2)句中,“小王”是受體,(3)句中“太陽”突顯,“小王”處于界標位置,有受動含義,施動含義弱化。然而,這只解決了一個最原始的問題,只從認知角度進行了分析,沒有進一步深入說明。認知語言學是一門在上個世紀80年代才興起的學科,對語言學研究具有重大意義,影響也很深遠。但是,面對紛繁復雜的事物,任何一門科學都不是萬能的,認知語言學也是如此。所以,我們在不排斥認知作為一個基礎的原因之外,還應該尋找其他的原因。
(二)語言本體的原因
(1)句,“小王”處于施事格,“被子”處于受事格。(2)句,“小王”處于受事格,“太陽”處于工具格。(3)句,“太陽”處于工具格,“被子”處于受事格。(4)句,“太陽”處于工具格,“小王”處于受事格。因此,(2)句和(3)句的語義格分析明顯不同,(3)句和(4)句的語義格分析更接近些。(1)句中出現施事和受事兩種語義角色,這是“SVO”句型的典型形式。施事作主語,突顯程度要強于受事。(3)、(4)句語義模式相同,符合認知模型。但是,(3)句受事“被子”卻不能作主語,“被子曬太陽”是不合法的。(4)句受事“小王”卻可以作主語,“小王曬太陽”是合法的。需要關注的是(2)、(4)兩句的差異,因為它們的語序相反,但依然可以成立。要辨別同是“SVO”句型但表現的語法意義不同的句子,需要從動詞“V”的語義特征入手,再結合動詞“曬”的配價進行分析。
動詞“曬”的語義特征:曬〔+V,+行為,+把光和熱傳給客體,+主語是人(當主語位置出現空語類時,可以用“太陽”補上),+賓語是事物(當賓語位置出現空語類時,可以用“太陽”補上)〕
(3)、(4)兩句同為“工具+V+受事”結構,通過對“曬”的語義特征進行分析,我們明確了前面變換結果的不同。因為動詞“曬”具有動作性,而且“太陽”是“曬”的唯一工具。“太陽”是沒有生命的事物,一般只有有生命的事物才能支配動作。所以“太陽”經常處于工具格,而有生命的人經常處于施事格,占據主語的位置。這是由“曬”這個動詞的語義特征決定的。按照人們普遍的認知習慣,“曬”不能支配主動,當含有主動意味時,一般就處于主語的位置。
NP1+曬+NP2,NP1一般是有生命的,NP2一般是無生命的。這也符合漢語的一般規律:有生命的作主語,一般是施事。這也是為什么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經常用(1)、(2),而不用(3)、(4)的原因。
要解決(2)為什么會在賓語的位置上出現工具“太陽”(在正常的“SVO”句型中,賓語位置一般是受事)這個問題,需要從動詞“曬”的配價理論加以解釋。配價理論認為強制與兩種性質的名詞性詞語關聯的是二價動詞,典型的結構是“施事(人)+V+受事”,例如(1)句。(3)、(4)句中沒有出現施事,(2)句中小王曬的是他自己,我們可以認為施事沒有出現,或者認為施事和受事是同一的也可以,因為是“小王”主動要求曬一曬。根據人們的認知習慣,“太陽”是“曬”的獨一無二的工具,如果省略了人們也知道是“太陽曬”。那么,在(2)中為什么又出現了工具“太陽”了呢?這是因為“小王曬”有歧義:一種情況是小王曬自己,一種情況是小王曬其他東西,而“太陽”作為工具為消除歧義,出現在賓語的位置,即出現在“曬”的配價成分的位置上。因此,作為工具的“太陽”不是配價成分卻充當了賓語。(2)句的兩種配價成分是同一的,實際上是要表達“小王曬小王”的語義,句法表達的經濟原則要求避免重復的成分出現,(2)句動詞“曬”后面賓語的配價成分由工具“太陽”補充。(3)、(4)兩句在主語位置出現工具“太陽”,既不符合動詞“曬”的主語要求是有生命的施事,又不符合動詞“曬”的配價理論,這也是日常生活中不用(3)、(4)的原因之一。
當然,在謂語動詞為“曬”的情況下,“太陽”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作主語。當“曬”后帶結果補語時,“曬”的主語就可以是“太陽”了。例如:“太陽曬暈了小王。”“太陽曬干了衣服。”“太陽曬蔫了莊稼。”“太陽曬化了積雪。”
在以上各句中,補語的語義指向都指向賓語,造成賓語具有“暈、干、蔫、化”這些結果的是“太陽”而不是人。因此,這時主語位置只能是“太陽”。這是《現漢》“曬”的義項①。
(1)、(2)兩句“曬”后卻不能加結果補語,但是可以加完成補語。例如:“小王曬好了被子。”“小王曬完了太陽。”
在以上各句中,補語的語義指向都指向謂語動詞“曬”,是“曬”這個動作“好了”“完了”。認為這種動作完成的只能是人,而不是“太陽”。這是《現漢》“曬”的義項②。
綜上所述,當有人的意識參與時,主語只能是有生命的人;當人的意識無法參與時,主語可以是“太陽”。
三、結語
在前面的四個句子中,“曬太陽”由于人們的認知經驗以及其自身的特點,已經成為一個固定表達,而且其主語一般是有生命的個體。“曬+O(除‘太陽’)”中的“曬”是“曬”基本義的發展,是通過隱喻使“曬”又獲得了一個新的義項。(1)與(2)與(3)、(4)句的句法形式相同,但是有著不同的表達效果。總之,漢語是非常復雜的,我們必須結合經驗、認知以及語言自身復雜的內在規律等進行綜合分析。
參考文獻:
[1]陸儉明,沈陽.漢語和漢語研究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2]王寅.認知語法概論[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5.
(楚艷芳,河北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