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南虎事件”的倫理問題

曾經鬧得沸沸揚揚的陜西“華南虎事件”終于在2008年6月29日隨著周正龍被批捕和若干當事官員被處分而告一段落。盡管此后，關于部分官員行政責任擔當的質疑聲不絕于耳，但事件本身的真偽之辯已經終結。不管法律或行政責任的認定以及各種訴訟糾紛今后會以怎樣的形態演變、收場，“華南虎事件”本身的意義都遠遠超過了結果。本文并不致力于探討該事件所折射的法律方面、管理體制方面或瀕危動物保護等方面的問題，僅就其涉及的倫理道德方面的問題，作一簡析。

倫理道德與媒介倫理學

倫理與道德在漢語中常常并舉或者作為同義詞相互指代，但顯然二者還是有所區別的。英國《韋氏大詞典》中，倫理指的是一門探討什么是好什么是壞，以及討論道德責任與義務的學科。中國《辭海》對倫理的解釋則是，處理人們的關系應該遵循的道理和準則。

媒介倫理學是研究媒介傳播過程中所涉及的倫理道德問題和現象的一門學科，旨在揭示其規律，總結其規范，為處于倫理抉擇困境的媒介從業人員提供建議和對策，增強普通媒介受眾對媒介倫理問題認知的能力，以促進媒介更有效更和諧地傳播。“華南虎事件”正是在多個層面上涉及了媒介傳播過程中的倫理問題，在社會上產生了巨大的負面影響。本文擬對這些問題作一番思考，提出規避的對策。

私利至上壓倒客觀真實

媒介接近權作為受眾的一項權利產生于上世紀60年代的美國，它指的是社會成員有權利接近、利用媒介傳達信息、發表意見。作為黨和人民喉舌的中國媒體，在20世紀90年代以后逐漸引進這一理念，給予受眾相當充分的接近權。但受眾在行使接近權時，持有怎樣的價值觀念卻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就華南虎事件來看，作為信息源的周正龍和陜西省相關林業部門是媒介信息的最初提供者，理應向媒介提供真實可靠的有新聞價值的信息(圖片)。這是新聞傳播業賴以生存的基礎。盡管我們不能以專業的媒介從業人員所遵循的職業道德去追問他們負有怎樣的職業責任以及對誰負責，但很明顯的一點是，在接近和利用媒體時，他們所持有的價值觀念是利益至上，而不是新聞的客觀性、真實性。

對于周正龍來講，以虛假照片換取當地林業部門的物質獎勵固然是見利忘義，但當地林業部門以此作為開展華南虎這種珍惜瀕危動物的保護、喚起民眾關注的契機，難道也有悖倫理道德嗎?當然，保護區的建立會給當地帶來旅游、廣告和國家投資等效益，能促進當地的經濟發展，這種初衷是好的。但我們不能用目的正義性去證明實現目的手段的正義性。“從全球視角對倫理學進行考察揭示了一些驚人一致的領域。例如，我們意識到沒有一種倫理體系認為……在正常情況下，撒謊、欺騙和盜竊是人類應當采取的行動。”

過程和目的同等重要

按照英國思想家密爾的觀點，媒介向我們提供了一個交換意見的自由市場，真理和謬論在這里交鋒、辯論。公開而自由的討論是接近真理的唯一途徑。密爾主要論及的是言論的自由問題，而沒有指明真理以何種方式去擊敗謬論，這并不是說反駁虛假、擊敗謬論的任何方式都是可取的或者是合乎倫理道德的。

縱觀華南虎事件，我們發現至少在以下幾個方面存在倫理問題。

首先，反駁虛假、揭示真相的過程應該是個理性的討論和爭辯過程，而不是情緒化或者娛樂化的一場鬧劇。在華南虎事件中，周正龍和傅德志——反對方代表人物、中科院植物專家，甚至以各自的項上人頭作賭注。這使得論爭偏離了辨明真相的本意，演變成數千萬網民和受眾參與狂歡的一場豪賭和意氣之爭。

其次，“政治”不“正確”。所謂“政治正確”，“與官方無關，是20世紀80年代始于美國的一場語言使用正統化社會運動，目的在于去除語言中因傳統而繼承下來的偏見，以創造一個中性、無歧視的傳播和溝通環境。”受這場運動的影響，惡意嘲諷的詞句成為美國新聞學界和業界的重點改革對象之一。反觀華南虎事件，我們發現帶有偏見的歧視性詞句比比皆是．戲稱周正龍的“周正虎”或“周老虎”等詞匯自不必說，所謂打虎派的人身攻擊、中傷、侮辱、謾罵等也隨處可見。更有甚者，將華南虎照片與其他名人肖像拼接在一起，廣為散布。

信息披露應及時、公開、全面

知情權是指媒介和受眾有權利從當權者那里獲知各種公共信息的權利，它是保證信息進人媒介傳播渠道的前提。在華南虎事件中，民間和媒體的質疑聲一直很高，但在一些關鍵信息的披露上，卻沒能滿足受眾的知情權。

盡管陜西省相關林業部門一再聲稱他們堅持為真的照片是經過專家鑒定的，但遲遲不肯透漏是什么單位和什么專家進行的鑒定，以及鑒定了什么內容。這顯然使事件變得撲朔迷離，而無助于受眾的理解。在媒體和受眾窮追不舍的詢問中，所謂的鑒定專家才開始出來澄清。即便如此，鑒定專家所鑒定的內容和相關林業部門聲稱的內容還是有實質上的區別：前者鑒定的是照片中的圖像是不是華南虎，而后者聲稱的卻是照片中的圖像是不是在當地真實拍到的野生華南虎。

同樣，國家林業局2007年12月4日召開新聞發布會，并沒有對華南虎事件作出正面回應，只是聲稱不能越位對照片真偽進行鑒定。至于誰才是合適的、權威的鑒定部門或組織，媒體與受眾依然無從得知，照片的真偽問題自然是懸而未決。

在無法得到權威公正的信息的背景下，網易出于保護照片提供者的需要，不肯公布照片的來源以及通過何種渠道獲得等信息．這使得受眾的知情權進一步受到損害，使事情進一步復雜化。

結果不能逆證目的

從當前的情形看，人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如此關注華南虎這一珍稀物種的保護，關注野生華南虎自然保護區的建立。這當然具有積極意義。關鍵的問題是，取得的正面效果是否可以回溯證明(逆證)當初決策的合理性?如果我們承認這種邏輯，我們就會認可這種說法：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按照陜西鎮坪縣林業局局長的說法，繼續糾纏于真偽之辯。是對全國人民不負責任。顯然，在他看來，關注和保護的重要性已經超出了這次事件本身。從功利主義的價值觀念——為了更大的(或大多數人的)善而犧牲較小的(少數人的)善——出發，這似乎是可以接受的。畢竟，和全社會都來關注野生華南虎物種保護這一事件相比，幾張造假照片似乎算不了什么。

然而，如果沿著這條思路．我們進一步從更宏觀的視野去考察其利弊得失，將會得出不同的結論。因為從另一個角度看，全社會都來關注華南虎的更大代價卻是政府和媒體公信力的減弱。聯系2007年7月份北京電視臺的《紙做的包子》虛假新聞事件以及PS照片獲獎事件，我們不難想象，在媒介可信度日益弱化的今天，重拾、建立和維系受眾對媒介的信心是多么迫切和重要。或許，更為深遠的影響是，它加深了當代社會的信任危機以及中國媒體和政府在國際上的形象，對于多災多難又適逢奧運會的2008年的中國來講，這是最大的損失。

學會用博克模式思考問題

本文并不打算提供一把萬能的媒介倫理問題解決標尺，事實上也沒有，但是無論受眾還是媒介從業人員學會倫理思考的技巧、養成倫理思考的習慣、將倫理思考內化為人格的一種涵養，還是非常必要、重要而且有所助益的。

本文將仍然以華南虎事件為例，導人媒介倫理問題抉擇的博克模式。在面臨倫理選擇困境時，它雖然不能具體指明選什么，卻能夠指引人們如何去思考，以便做出系統、一致和連貫的選擇。

博克模式由美國當代著名哲學家、作家西賽拉·博克提出，包括以下三個分析步驟：

1 詢問自己的良心，什么是“正確”的行為。如，為了領取政府獎勵或獲得國家建立野生華南虎自然保護區的撥款．這樣做“對”嗎?是否感到不安?

2 是否有其他方式可以達到同樣的目的，而又不會造成倫理問題?可以通過咨詢專家、學者、同行來回答這一問題。在華南虎事件中，顯然可以有很多途徑來達到建立保護區的目的，如請專家提案或進一步調研取證。

3 在作出決定前，進行一場現實的或者假想的相關人員討論對話。相關人員指的是與該信息傳播相關的人員，如消息來源、媒體人員、受眾、上級官員等。這場對話旨在討論信息傳播可能對各方產生的影響，在評估這些影響之后，統籌作出變通的決定。如可以在腦海中或者桌面上，問一問照片發布出去之后會對受眾、媒體、上級等人產生怎樣的影響，并聽取或者想象一下他們的反應和評論。

我們相信，在經歷了這三個步驟之后作出的倫理抉擇，即便不是完美的，也肯定是深思熟慮、小心謹慎的。在此基礎上，媒介傳播過程中的倫理問題和紛爭必將大為減少或減輕，從而創造一個和諧、有效的傳媒生態環境。

編校 楊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