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權形象的隕落

18世紀末19世紀初的英國，無論是當時的社會現實還是文學作品中，男性一直處于中心和主宰地位：“男人在女人心目中的地位猶如上帝在人們心中的地位一樣，是絕對權威的象征——女人必須崇拜、服從和依附于男人。①男人的主導地位不僅體現在當時的經濟、政治和所有意識形態領域，尤其根深蒂固地滲透于男性作家的文學作品中。就以狄更斯、勞倫斯等男作家的創作而論，他們的作品無一不是以男主人公唱主角，小說的情節都是以男性為中心鋪展開的。女性的形象要么是“家里的天使”，完全聽任男人的擺布；要么是女巫、妖魔等令人厭惡的形象。即使是當時的女性作家，她們或多或少也都是從男性的視角或借用男性的寫作手法來看待整個世界的。如范妮·伯妮（Fanny Burney，1752—1840）就借鑒男性作家們的寫作手法描寫家庭傳奇。安·拉德克里夫夫人（Mrs Ann Radcliffe，1764－1823），則是以創作哥特式小說而聞名，這類小說多以中世紀的古城堡或修道院為背景，內容也都是脫離現實的充斥著兇殺、暴力、復仇甚至鬼怪精靈之類的超自然現象。

然而，這種男性一直處于中心和主宰地位的社會關系在奧斯丁的《傲慢與偏見》這部小說中被消解了。奧斯丁以女性的眼光去審視作品中的男性形象，通過作品中情節的巧妙設置以及人物形象的塑造等，對男性優越的權威加以解構，對男性的主導地位擺出了一副反叛和顛覆的姿態，對女性的聰明、智慧及自我價值進行了充分的肯定。通過分析作品中的男性人物形象，我們可以從另一個側面更好地解讀簡·奧斯丁的女性意識。

在父權制社會里，父親，即家長，是父權社會的統領，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然而，在《傲慢與偏見》這部小說中，奧斯丁將父親的形象冷落于權利之外，通過塑造班納特先生這樣一個不合格的丈夫，一個失敗的父親形象，表達了奧斯丁對父親權威的蔑視和對父權制的挑戰。

班納特先生雖不乏一些學識，然而，作為一家之主，他雖才智過人卻玩世不恭，缺乏對家庭的責任感。作為丈夫，他聽任妻子的喜怒無常和淺薄無知，對妻子插科打諢，當著女兒的面對妻子揶揄嘲諷，從中尋找樂趣。作為父親，他消極懶散，在女兒的教育方面，放棄了做父親應盡的責任，并經常對女兒冷嘲熱諷，愉悅自己。在出現家庭危機時，班納特先生更是逃避做父親的責任。當伊麗莎白勸說父親不要讓麗迪雅去布賴頓這樣一個充滿誘惑的地方以免麗迪雅干出什么蠢事，班納特先生只是笑了笑說：“麗迪雅不到公共場所之類的地方去出出丑，是決不肯罷休的。她這次要去出丑，既不必花家里的錢，又用不著家里麻煩，真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呢。”②班納特先生在這一關鍵時刻放棄了一個做父親的責任，最終引發了一場家庭災禍：麗迪雅與韋翰私奔。在處理這一家庭問題時，班納特先生表現得無能為力，而他的女兒伊麗莎白和簡卻在這一時刻擔當起父親所沒有承擔的責任，她們安慰班納特先生并幫助他就這一問題作一個合理的決定。此時，班納特先生已經喪失了一個真正做父親的能力和權利，而他的女兒實際上已替代他履行了父親的職責。即使經歷了這樣的家庭危機，班納特先生也絲毫沒有試圖改變自己。之后不久，他又回到了以前那種懶散、冷漠和玩世不恭的狀態。實際上，奧斯丁已將班納特先生完全冷落于父權形象之外，表現出了對擁有至高無上權利的父權制強烈的不滿和極大的諷刺。

被女性改造的男性形象——達西先生

在《傲慢與偏見》這部小說里，男性優秀神話的破滅還表現在女性對男性的改造教育中。奧斯丁否定了男女之間的智力差異，強調女性和男性有著一樣發達的智力和理性，因此，女性和男性一樣可以扮演導師的角色，對男人性格上的缺陷批評指正。在《傲慢與偏見》這部作品里，男性被女性成功地教育并改造的事實，通過伊麗莎白對達西的教育得到了充分體現。

作品中的男主人公達西應該說是奧斯丁筆下最出色的男性形象了，但即使是這樣一個優秀的男性，其思想意識也是經歷了一個被伊麗莎白改造征服的過程。在伊麗莎白與達西之間的幾個回合較量中，雖然達西聰明、心地善良，但他的趾高氣揚、不茍言笑、愛挑剔人，使他的人格魅力大打折扣，因此，在生動、幽默、充滿豐盈的女性自我生命意識的伊麗莎白面前，傲慢的達西顯得黯淡無光。伊麗莎白揶揄嘲諷達西，迫使他說出自己“毛病夠多的……”，并多次在舞會上拒絕他的邀請，挑戰他的權威，這些行為非但沒有引起達西的厭惡，相反，達西越來越愿意接近這位不同尋常的女性，并對她漸漸產生了強烈的愛慕之情。達西傲慢的徹底轉變是在伊麗莎白拒絕他的求婚并對他加以懲罰之后，通過伊麗莎白拒絕達西的求婚，達西開始冷靜地思考伊麗莎白的價值觀和勇氣，并且明白了自己原有的貴族意識是多么偏狹。在兩位年輕人結合之時，我們看到了一個被伊麗莎白徹底征服改造的達西：“要不是多虧了你，最親愛、最可愛的伊麗莎白，我可能到現在還是那個樣子！真是多虧了你！你教訓了我一頓，開頭真有些受不了，但卻受益匪淺。你把我恰如其分地羞辱了一番。我當初向你求婚，滿以為你一定會答應我。你使我明白過來，我既然認定有位姑娘值得我去博得她的歡心，那就決不應該自命不凡地去取悅她?！雹垭m然作品中的男女主人公在作者看來都有缺點，都不是完美的，但達西的形象則被塑造成一個被伊麗莎白改造了的形象，正是由于伊麗莎白的聰明、睿智、幽默，達西才不斷地調整和改變自己，最終贏得了伊麗莎白的芳心。通過塑造這樣一個被優秀女性教育改造了的男性形象，奧斯丁凸顯了女性和男性有著一樣發達的智力和理性這一主題，推翻了“婦女不僅是而且也應該是在智力上比男性低劣”④的謬論，表達了強烈的女性意識。

愚蠢自負的形象——柯林斯先生

柯林斯先生是奧斯丁在這部小說中塑造的極具諷刺色彩的漫畫人物。他自大、傲慢、諂媚、勢力，濃縮了男人身上的致命弱點，尤其是通過刻畫他向聰明幽默的女主人公伊麗莎白求婚并遭到斷然拒絕的戲劇性場景，奧斯丁極力諷刺了利用婚姻進行交易的男性至上主義者，打破了男性主宰婚姻市場的絕對神話。奧斯丁通過柯林斯寫給班納特夫人的一封信將他呈現給讀者，讀者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個勢利、自負、矯揉造作、愚蠢無知的形象呈現在讀者面前?？铝炙挂坏桨嗉{特太太家便極盡拍馬奉承之能事：“這是一個多么完美的家庭啊。有這么漂亮的女兒?！雹莓斔驕蕰r機向伊麗莎白求婚時，他的淺薄無知、自以為是的嘴臉暴露無遺。他鄭重宣布之所以向伊麗莎白求婚是要彌補因繼承財產而對其一家人造成的傷害，而當他遭到伊麗莎白的斷然拒絕時，還執拗地認為，“你拒絕我的求婚，不過照例說說罷了?！薄澳氵@一次并不是真心拒絕我，而是仿效高雅的女性的慣用伎倆，欲擒故縱，想要更加博得我的喜愛。”⑥柯林斯盲目自信，選錯了對象卻還自以為是，受人奚落卻渾然不知。通過塑造這樣一個愚蠢、虛偽、滿腦子錯覺和自相矛盾的奴才形象，奧斯丁對男性優越的權威進行了反叛和顛覆。表達了對男性比女性優秀，男性是世界的中心、是女人主宰的神話的顛覆，表達了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

通過以上對這部小說中的三位男性形象的分析不難看出，奧斯丁對男性一統天下的優秀神話進行了解構。她筆下的男性人物要么缺失男性的尊嚴與權威，要么在優秀女性的光環下黯然失色，或者干脆以一個愚蠢滑稽的小丑形象出現在讀者面前。雖然在這部小說中，奧斯丁還遠沒有弗吉尼亞·伍爾夫那樣明確的女性主義思想意識和理論主張，她筆下的女性在婚姻和經濟上仍然依附于男性，但在當時的文學和社會背景下，簡·奧斯丁能夠用自己獨特的女性視角來審視男性，在男權社會里、在眾多的男性聲音中發表自己的觀點，喚醒了女性沉睡已久的覺醒意識，為后來女性意識的真正覺醒和女性的獨立開辟了新天地。

注釋：

①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北京：三聯書店，1995年版。

②③⑤⑥簡·奧斯?。骸栋谅c偏見》，新疆：伊犁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

④大衛·莫那翰：《簡·奧斯丁和她的社會背景》，英國麥克米倫公司出版，1981年版。

（作者單位：鄭州師范高等?？茖W校外語系）

編校：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