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設計與中國漢字的關系

文字不是在某一天突然誕生的，在不同的時代會被賦予不同的精神內涵和觀念。在西方現代設計理念于中國已經根深蒂固的今天，在西方所謂的“以人為本”的設計理念已經落后的現實中，關注和研究中國人“天人合一”的藝術觀念在平面設計中的體現，關注印刷技術誕生的國度中的“二維空間中的視覺傳達活動”，必然是一個有意義的主題。

二維空間中的視覺傳達活動

在中國史前人類的“比類取象”思維能力和對物“象”創造性的再現能力的形成過程中，不但培育出創造漢字的綜合能力，還孕育著中國人的創意、創形思維和表現能力，即在二維空間中對事物形象創造性的概括與表現能力。

當人類對文字的強烈需求，更進一步地刺激著華夏先民們“在二維空間中對事物形象創造性的概括與表現能力”的發展時，漢字的發生是必然的。即便在漢字沒有形成時，先民們也能初步意識到在器物表面或平面刻畫符號和描繪圖形，可以使表達思維的手段更豐富起來。在這篇文章中，筆者將這種活動稱之為“二維空間中的視覺傳達活動”。因為，它是以純視覺手段完成其目的的，可以說是現代視覺傳達設計的雛形。

偉大的設計工程：漢字字體的設計。這種設計是漢字創造過程的一部分，是用符號形式表現思維中已經形成的文字方案的設計行為。從現代人的眼光來看，那是一種不自覺的對字體造型的設計，動機不是怎樣將現有的文字寫得更好看，而是怎樣建立一種不同于含混的圖案符號或文字化的符號系統來準確地傳遞信息，記錄思維。目前可以肯定，自覺地、系統地對漢字字體設計，是在甲骨文出現的時代開始的，是對漢字應用和發展改進的一部分。

至少從甲骨文開始，不自覺的漢字書法創作已經在自覺的漢字字體設計和版面編排中發生著。當書法獨立成為一門藝術之前，書法實際上是一種漢字字體設計藝術。中國人將自己對外部世界的感受和觀念，以及自身的情感體驗和道德標準都放在了這個方塊字系統內。觀察彩陶紋樣和陶文、符號時，我們不能不注意到，對陶器表面符號的刻畫位置已經有了講究，經營符號位置的意識也已經出現了。從漢字被創造和使用開始，對文字的編排這一方式被越發頻繁和自覺地使用起來。

目前可以發現的系統的漢字使用是從甲骨文開始的。甲骨文的刻畫書寫已經有了一定的模式，自上而下的方字列，從左至右或從右至左地寫，是甲骨文的基本版面格式。從甲骨文開始越來越多地對漢字字體所做的設計改進，以及越來越頻繁使用的文字的編排和插圖的采用，表明中國人對平面文字與圖案的編排形式的追求，已經逐漸形成了一種在二維空間中的視覺傳達活動的獨特方式，這些都顯示出平面設計的雛形，可以說甲骨文和商周兩代的青銅文，都是人類最早的平面設計作品。

前面提到的個別甲骨文版面，雖然可以說已經有了平面設計意識，但并不成熟，現在可以發現中國人最早的一件帛書實物是長沙子彈庫楚帛書，它看上去就像我們現在的配有插圖的十二星座占卜書，帛書上代表十二個月的十二個神靈的造型設計，輔助文字與插圖排列有章，彗星和其他星相的插圖下縱向排列著說明文字，插圖與文字的編排井然有序。《神龜占》、《六甲占雨》、《博局占》等書上的圖文編排更加成熟、規整有秩，中國人對文字的設計、圖形的創意和圖文在二維空間中的綜合編排，已經達到了一個相當的水平，也是中國人最先將這一藝術形式確定下來并把它發展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漢字“六義”和現代圖像設計原理的關系

魯道夫·阿恩海姆認為所有人類認識活動的領域中真正的創造性思維活動都是通過意象進行的，中國人的思維具有明顯的意象思維特征，漢字、中國書畫、中國音樂都是典型的代表，后代人將漢字的創造和使用方法總結為“六義”，創造性思維方法的同源性，使漢字與二維空間中的視覺傳達活動結下了不解之緣。漢字的形體和象形結構中已具有抓住事物主要特征加以再現的表現因素，這就為理解和想象創造了一個頗富張力的施展空間……

使我們能把握漢字形體的魅力之源的工具，就是它的造字法則和用字法則，這里的用字法則指的是《說文解字》中“六義”的后兩種，即“假借”和“轉注”，古人所講的六書，現在普遍認為前四種是造字法，后兩種是用字法。漢字的創造，本質上是在形象思維的基礎上的一種“具象的抽象”思維，因為這種抽象的思維始終圍繞著象形文字與表意文字的設計活動。下面我們從視覺傳達設計學中設計圖像的原理出發，對“六義”所包含的創造性形象思維來進行討論。

漢字的造字法中，包含著設計圖像的意象概括性特征。設計圖像“是設計師以視覺途徑表達自身意圖的，并引起人與人之間信息交流的具體形狀和姿態”，“設計圖像的三層主要含義：一、通過視覺途徑進行；二、具體的、生動的形象；三、能引起信息交流的視覺符號”。漢字中所蘊含的意象表達了中華民族幾千年來對自然界、人類社會、人類自身精神世界的一種觀照和態度。不同時代文化的痕跡，都在其中有所體現。

漢字的造字法，還體現了“事物的概念的概括性”這一設計圖像特征。甲骨文、金文已經將象形文字中的某些形狀相對穩定的字總結出了相對固定的形，如“山”字的寫法，漢字抓住了“山”的意象，將不同形態的山的“象”，概括為平地之上的直立突起，又抓住了山的概念，概括為高、險等特征。

“文字，語言的書寫符號，人與人之間交流信息的約定俗成的視覺信號系統。這些符號要能靈活地書寫由聲音構成的語言，使信息送到遠方，傳到后代。”從語言學家對圖畫與文字的界定研究中，我們驚訝地看到了某種相似的思維過程。平面設計的圖形創意、字體創意或主題設計，往往就是在類似這樣一個過程中行進，只不過最后得出的結果不是單純的文字，而是綜合多種要素的視覺傳達作品，其表達能力不單是可以“書寫”由聲音構成的語言，還更善于表現“由聲音構成的語言”所不能表達的。漢字的創造，就是中國人將自己對外部世界的感受和觀念，將自身的情感體驗和道德標準融入文字中的具體方法。

中國現代平面設計與漢字的不解情緣

除了漢字，如果讓我們漫步在中國工藝美術史的長廊中，我們會發現中國人在平面中的各種藝術表現形式似乎取得了更高和更多的成就，也是最具東方代表性的藝術形式，這里筆者將他們通稱為平面藝術。中國人的平面藝術對中國文明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從遠古時期的巖畫與符號，到青銅器上的紋樣和字符，再到甲骨文、金文、簡帛書，華夏先民的意識表現手段可以被比作水中的魚用尾鰭搖擺前行，直到登上陸地進化成為靈長類，開始用兩條腿走路。漢字與繪畫在中國平面藝術中結出了豐碩的果實，在器物表面、建筑裝飾、碑刻石刻，以及璽印、中國畫、各種書籍等純藝術和實用藝術形式中，相互作用著。

工業時代的到來不僅使很多舊的生產方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也使人類的精神世界和社會意識形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五四”運動以后，西方文化思想大規模地“入侵”中國，西方平面設計思想和理念也傳入了中國。20世紀30年代中國美術界有一個觀點：“‘工藝美術’在中國是一個新名詞，但并不是一種新事業，已有數千年的歷史。”實際上對于中國人從史前時代就開始的“在二維空間中的視覺傳達活動”而言，也具有同樣的性質。現代平面設計是從遠古走來的一種藝術形式，是在古代平面藝術的基礎之上發展起來的。

中國現代平面設計真正的興起，是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的，伴隨著藝術設計學科的建立和完善。而用現代平面設計的理念和方法挖掘漢字所攜帶的中國文化基因的設計熱潮，開始于近十幾年。中國平面設計的學習者和研究者，已經在有意識或無意識地吸取漢字及其各種藝術形式的營養，并取得了一些成果。

漢字只是設計圖像的一種形式，對態度、情感等內在體驗的表現，是難以做到“完美”表現的。在平面設計中，僅僅是一種語言和手段，真正寶貴的是它所攜帶的“中國人在二維空間中對事物形象創造性的概括與表現能力”的基因。研究漢字與平面設計的關系，是為了解讀我們身上所攜帶的這種文化基因，這種基因就是始終在我們情感和思想最深處的一種設計的智慧與力量。這種智慧與力量，從漢字發生到現在，通過漢字及其漢字的其他藝術形式，對我們潛移默化地影響和幫助著，從來沒有停止過。關注史前中國人類在二維空間中的創意與創形能力，以及古代中國人“在二維空間中的視覺傳達活動”，是發展中國平面設計必需的手段。

漢字獨特的設計性、科學性是其他語言所不能替代的。這正如蘇珊·良格指出的，一般人對符號作的定義，都忽視了符號所具有的那種最為重要的理性思維價值，或者說忽視了符號的最主要的功能即將經驗形式化，并通過這種形式將經驗客觀地呈現出來，以供人們觀照、邏輯直覺、認識和理解，所以為態度、情緒、情感等主觀經驗的表象的種種特征賦予獨特的形象。

（作者單位：河南教育學院藝術系）

編校：鄭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