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自由之旅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是19世紀末期美國批判現實主義作家馬克·吐溫的代表作。百余年來，由于該書反映美國現實生活的廣度和深度，以及它在藝術上的獨創性，受到美國及世界人民的廣泛贊譽。全書通過描寫主人公哈克與逃跑黑奴吉姆在密西西比河上的流浪經歷，深刻揭露了美國這個所謂文明世界的丑惡現實，表達了主人公哈克敢于挑戰資本主義文明社會，并勇敢地跨越白人和黑人之間的鴻溝，和黑人吉姆建立起真摯的友誼。哈克經歷了復雜的心路歷程，最終突破種族偏見的桎梏，戰勝了教會思想的束縛而獲得身心的自由和解放。

挑戰文明社會——獲得身體的自由

馬克·吐溫所塑造的主人公哈克是一個天性喜歡自由的孩子。他從小無家可歸，沒有機會接受家庭、學校和教會的教育。他喜歡獨立的生活，討厭周圍呆滯的生活和虛偽的客套。他不到教堂去祈禱，也不穿體面的衣服學那些故作姿態的“文明人”的“文雅舉止”。小說一開始，好心的寡婦道格拉斯出于同情收養了可憐的小哈克，并打算親自訓教他，把他改造成“文明人”。然而，哈克很快就厭倦了這種體面的生活，覺得這種日子“太悶氣”，簡直是一天到晚“活受罪”。于是“我又穿上我那身破爛衣服，鉆到我那空糖桶里呆著，這才覺得自由自在，心滿意足”。哈克不屑于“文明”社會的教化，他甚至對神圣的宗教信條也提出了質疑：“要是一個人能禱告什么就有什么，那為什么猶肯·韋恩賣豬肉虧的錢賺不回來呢?為什么寡婦讓人偷掉的銀盤煙盒兒求不回來呢……”因此他不斷逃學，只是為了跑到樹林里去“換換空氣”，就連和“有身份”的人呆在一起，他都感到“渾身發癢”。哈克終于忍受不了死氣沉沉的生活和文明的教化，從那個環境中逃了出來，去尋求自己理想中的自由生活。

小說首尾呼應，在小說結束時，費爾普斯太太想收養哈克，但哈克已有前車之鑒，無法忍受“文明”的桎梏，因此他決定再次出逃。當然，逃跑不可能成為哈克解決問題的根本辦法，但哈克如此干脆地作出繼續與“文明”社會對立的決定，表達了哈克追求自由的決心。哈克對于文明社會的挑戰正是作者馬克·吐溫對當時社會現實的反映。19世紀的美國社會現實摧毀了馬克·吐溫對文明的幻想，19世紀70年代后期和整個80年代，美國工人罷工此起彼伏，工人運動被無情地鎮壓，政府密遣暴徒帶著面具闖入礦工家中，在女人面前射殺了所有的男人。知識分子的腐化墮落也在不斷加深，不少著名的教授從一些工業團體那兒按月領取報酬。這些社會現象對一個像馬克·吐溫這樣敏感、充滿同情心的作家來說不無影響。他逐漸認識到“文明”的背后是階級間殘酷、非人道的斗爭。借助于小說中的主人公哈克，馬克·吐溫表達了他對文明的恨和對遠離知識、遁離文明、回歸自然的渴望。

跨越種族歧視的鴻溝——獲得精神的自由

逃脫了文明社會的桎梏，馬克·吐溫將哈克帶到了密西西比河那澎湃奔騰的大河之上，讓這個天真淳樸、敏銳機智的孩子順河漂流。密西西比河自然迷人的風光，一幅幅安詳靜謐的畫面使哈克從身體上獲得了真正的自由。然而，吉姆，一個逃跑黑奴的出現，使哈克的精神世界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當哈克乘著木筏沿密西西比河漂流時，他邂逅了從白人家里逃跑出來的黑奴吉姆。作為生長在蓄奴制盛行的社會環境里的白人孩子，哈克所接受的教育觀念是，黑人生來就比白人低賤，黑人的命運就應該由他們的白人主人任意支配。他被教導蓄奴制是好的、正確的，白人發現逃跑的黑人奴隸應該告發，幫助一個被追捕的黑奴逃亡是要下地獄的。這些構成了社會道德準則的核心，成了這個社會成員的“良心”。然而，在和吉姆同乘著一只木排逃跑的過程中，尤其在面臨幫助吉姆的關鍵時刻，哈克正直、善良的本性屢屢與他的良心——社會灌輸給他的正確的東西——發生激烈的沖突，這些沖突在小說中層層遞進，奔向高潮。也正是這些激烈的思想斗爭使哈克漸漸明辨了善惡的界限，最終以“健全的心靈”戰勝了“畸形的良心”。因此馬克·吐溫自己這樣評價這部小說：“在我的這本書中健全的心靈與畸形的良心產生沖撞，良心遭遇了失敗。”

在第八章里，當哈克與吉姆在荒島上相遇時，哈克發誓不出賣吉姆，即使“人家會說我是個下流的廢奴主義者，他們會因為我不告發而瞧不起我”。但同時，他又在內心責備自己：“那個可憐的沃森小姐到底對你做了什么，你竟會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奴隸在你的眼皮底下逃走而一聲不吭。那個老女人對你做了什么，以至于你如此卑鄙地對待她。”隨著情節的發展，他變得更加進退兩難，一方面是與吉姆的友誼與日俱增，另一方面是蓄奴制社會的觀念在他心中屢屢作怪。在小說前面幾章中，哈克雖然幫助了吉姆，但并沒有把吉姆當做一個真正具有人的尊嚴的同伴來看待他，更多的時候，他總是戲弄他、取笑他。在第十五章中，一次，哈克不幸在河上遇險走失，吉姆置自己的生命安危于不顧，大聲叫喊著，苦苦找尋，以至于最后疲憊絕望，極度悲傷地昏睡了過去。而哈克只圖自己開心好玩，硬說吉姆是做了個夢，口吐囈語而不自知，等等。把吉姆搞得既狼狽又糊涂，真以為自己昏頭到喪失理智的地步了。當哈克正取鬧得開心痛快時，吉姆明白了過來，立刻嚴肅地以一個與哈克同等的“人”的氣魄大聲質問，怒斥哈克的無理取鬧。當他說道：“等我醒來的時候，重見你回來了，平平安安地回來了，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心里有說不出來的感激，我恨不得跪下去用嘴去親親你的腳。可你卻想方設法，編出一套謊話來騙我……”這時，哈克才進一步認識到黑人也是人，是與他同樣懂道理、有良心、自尊自愛的人!同時，他也看到和感到了自己的卑鄙，他悔恨萬分，認識到這么戲弄人“太卑鄙了，恨不得用嘴親親他的腳”。黑人吉姆的善良、勇敢、忠厚、無私和哈克善良、正直的天性產生了共鳴，在一老一少共同逃亡的過程中，哈克感受到了吉姆給予他的朋友的真誠與溫暖，也享受到了吉姆給予他的父親一樣的關心和照顧。例如，當哈克和吉姆輪流站崗時，為了讓哈克多睡一會兒，吉姆不忍心叫醒他。所有這些生活的點點滴滴都感動著哈克。同時哈克還發現吉姆時時“惦記著自己的家人”，和白人一樣具有一個作為真正的人的尊嚴。哈克“健全的心靈”開始戰勝“畸形的良心”，他拋開了社會灌輸給他的種族偏見與歧視，作出了自己的判斷——“吉姆倒是一個挺好的黑人哩。”最后，他終于勇敢地跨越了白人和黑人之間的社會鴻溝：“足足過了一刻鐘，我才鼓起勇氣跑到一個黑人面前低頭認罪，不過我到底做到了，以后我也從來沒為這件事懊悔過。我從此對他再也不使壞啦，我要早知道他會那么難過，我連這一回也不會干。”這番表白標志著哈克對吉姆態度的轉變，他意識到了吉姆同樣作為人的地位與尊嚴，這是他性格發展和精神解放的開始，也是他與傳統勢力和偏見決裂邁出的關鍵性的第一步。

哈克獲得精神上更進一步的解放，是在經歷了兩次更加曲折復雜的心理活動之后。小說第十六章，當哈克和吉姆沿密西西比河而下就要到達自由的土地卡羅鎮時，哈克知道，吉姆很快就要自由了。然而，吉姆越接近自由，哈克心中越是不安。社會、家庭、學校的種種偏見對他又開始發揮作用。每當他聽到吉姆為盼望自由而歡呼時，他就感到“渾身連發抖帶發燒”。他心中想：“眼前有這么個黑人，他差不多要算是我幫著逃掉的，現在他干脆就說要把他的孩子們偷回來——這兩個孩子的主人我可連認都不認得，人家根本就沒惹過我呀。”教會的詭詐說法也開始折磨他：“……幫著黑人逃跑就得下十八層地獄!”然而，當遭遇巡邏隊盤查逃亡黑奴時，哈克本來深悔自己不該幫黑奴逃跑，覺得對不住吉姆的女主人沃森小姐，決心把船劃到岸邊上岸去告發吉姆。可巡邏隊在河上逼近盤查時，哈克卻由不得自己原來的盤算，推說自己船上是個生天花的白人，巡邏隊生怕傳染上天花，嚇得落荒而逃。哈克又一次幫助了黑奴吉姆，這是他與社會傳統道德觀的決裂邁出的關鍵性的第二步。小說第三十一章，當吉姆被兩個騙子賣掉后，哈克又一次經歷了更為激烈的心理沖突。他一方面斥責兩個騙子“居然有這么黑的心腸，耍這種卑鄙手段來害吉姆，只為了那40元臭錢，就讓他一輩子當奴隸，并且還叫他流落他鄉”。同時，幫助吉姆爭取自由將會被人指責為“廢奴主義者”，他的“良心”就又感到了不安。哈克“左右為難”了好一陣子，終于抵擋不住“良心”的譴責，給吉姆的女主人沃森小姐寫了一封信，告訴她吉姆的下落。信一寫好，他立刻感到一身輕松，感到“所有罪孽都已洗刷干凈”，深慶自己最后“沒有走上邪路”，沒有“下地獄”。但漫漫航程中與吉姆同舟共濟的甘苦和風風雨雨的友誼又從另一方面沖擊著哈克的“良心”：“這事真叫人左右為難，我把那張紙拾起來，拿在手里，我渾身哆嗦起來了，因為我得打定主意，在兩條路當中選定一條，永遠不能反悔，這是我看得很清楚的……”經過一番深層的激烈的思想斗爭，哈克終于下定決心：“那么，好吧，下地獄就下地獄吧。”一下子就把它撕掉了。而且哈克表示“從此以后就再也不打算改邪歸正了”。在哈克面前，告發吉姆是一條符合上帝旨意的“正路”，而幫助他逃跑則是一條通向“地獄的邪路”，在這岔口上，哈克曾經戰栗過、動搖過，但他最終還是離開了那條文明世界符合上帝旨意的“正路”，選擇了一條通向“地獄”的“邪路”。這使哈克徹底跨越了種族歧視的鴻溝，最終在精神上獲得了徹底的自由與解放。

敘寫密西西比河——通向平等自由之路

“河”歷來是文學作品中的重要意象。在這部小說里，馬克·吐溫把密西西比河視為美好自由的象征，這種象征意義從哈克一踏上密西西比河就開始了，在沿河進行漂流的過程中，馬克·吐溫將哈克所經歷的“陸上生活”和“河上生活”做了對稱布局，二者交替出現，使密西西比河上的“自由自在”與陸上的“文明生活”的不自由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在小說第七章中，哈克首次流露出對安靜、強大、寬闊的大河的深情。“在河上你可以聽得老遠，你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成為岸上正發生的事情的一部分(通過耳聞)，同時你又被河水與正發生的事情分開。”這該是一幅多么美麗、閑適的密西西比河圖呀。在小說第十一章和第十七章中，哈克和吉姆上了岸，但上岸之后他們所目睹的欺詐、槍殺、虛情假意等事件令他們惡心，最后他們又上了木筏，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解脫：“沒有比木筏更好的家，別的地方都那么擁擠、令人窒息。而木筏就不一樣了，自由、痛快、舒服。”隨著所謂的公爵和國王在第十九章至第三十三章的加入，哈克和吉姆時不時地離船上岸。然而無論何時、何地，他們所遇到的無非是些令人沮喪的事情。密西西比河成了哈克和吉姆的天堂，它給哈克和吉姆提供食物和自由，是他們充分展開個性和發揮天性的地方，他們在河上過著自由而寧靜的生活，他們感受到了全身心的愉悅。而只要一離開河，吉姆就會像野獸一樣被到處追捕。而哈克則被種種不愉快的事情約束，被種種殘酷和暴力震驚。而只要一融入“河”里，美妙的事情——自由、善良、友情和人與人之間的相互理解隨之而來。在此，“河”與“岸”所代表的兩種文明形成了尖銳的對立，這種對立隨著場景的轉換不斷升級，密西西比河作為“自由”的象征，其意義也在不斷強化中升華。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是關于美國民主與自由的偉大著作。作者通過描述主人公哈克追求“自由自在，不做文明社會的奴隸”和“不分種族膚色，人人平等”的歷程，表達了美國人民對理想世界的向往，但這種自由與平等在美國實際上是不可能實現的。因此，馬克·吐溫只能站在資產階級人道主義的基礎上并借助于一個善良、純真的兒童形象來幻想這種自由和平等，盡管如此，《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仍不失為世界文學寶庫中一顆閃亮的珠寶。

參考文獻：

1.錢青：《美國文學名著精選上冊》，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

2.葛艷萍：《淺析馬克·吐溫筆下的吉姆形象》，牡丹江師院學報，1990年版。

3.穆睿清、姚汝勤：《外國文學參考資料》，北京：地質出版社，1984年版。

(作者單位：鄭州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外語系)

編校：鄭 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