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寫作：讓庸俗和淺薄走開

幾年來，書評作為一種介紹、推薦、評論新書的文體，活躍在大小報刊的版面上，為讀者讀書架起一座橋梁，受到了廣大讀者的廣泛歡迎。應該看到，隨著書評生產量大幅增長，書評的質量并不容樂觀。相當數量的書評，或者文筆單調，毫無新意；或者平庸膚淺，流于形式；或者受市場與時尚影響，為淺薄的作品高唱廉價的贊歌。如此種種，不同程度上影響了書評的聲譽，更使書評流于形式，沒有發揮出它應有的作用。對于這樣的狀況，我們更要強調書評的寫作規律和社會作用，強調書評者的社會責任，讓淺薄與媚俗走開，唯如此，書評寫作才會重新贏得應有的地位與尊嚴。

一

書評作為一種文體現象，在我國有著悠久的歷史。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有書評。孔子評《詩經》僅用了三個字“思無邪”，可謂是一則語錄式(評點式)書評。孔子弟子子夏《詩大序》，評論了當時的詩歌創作問題，稱得上是迄今最古老的長篇書評。西漢司馬遷的《史記》在評論《離騷》時，還與《國風》、《小雅》作比較：“《離騷》者，猶離憂也……《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亦!”三國時期曹丕的《典論·論文》不僅是文學理論批評著作，也是杰出的書評。晉代摯虞的《文章別流論》剖析作家作品得失，是我國最早結集成書的書評著述。宋代朱熹采用批注式批注“四書五經”，作為一種典范的書評模式，為后代所效仿。

現代書評創作更為活躍，魯迅、郭沫若、茅盾、葉圣陶、巴金等幾乎所有的現代文學家都寫過書評。有的則專門從事書評寫作，如李健吾、常風、李影心等。著名學者蕭乾還對書評理論進行了開拓性的研究，他的《書評研究》，是現代以來唯一的一部書評理論專著。所謂書評，即運用一定的理論和方法，對近期出版的圖書的內容、形式以及現象等方面的介紹、分析和評論。書評的“評”是本質，且是面向廣大讀者的，是為了指導讀者閱讀、鑒賞、購書服務的，故一般較淺顯通俗，以最大程度地服務于讀者。書評具有以下幾方面特點：

書評可以傳播圖書信息，具有信息作用。書評本身就是信息載體，而書評在信息社會中作為傳播書的信息，它本身又是一種社會信息。所以，書評的信息量如何，是書評質量不可忽視的內容和質量標準；信息既是書評的屬性，又是書評寫作的一個要素。它向讀者提供了包括書名、作者、出版者、出版時間、作品內容以及作品價值在內的書的信息，書評信息量的多寡，也是衡量書評質量好壞的前提。

目前，全世界每年出版的新書達幾十萬種，我國每年也有六七萬種。面對浩瀚的書海，書評家就要發揮書評信息導向功能，以其準確的、求實的、客觀的評論，架起讀者通向書籍的橋梁。一方面，通過書評，可提供出版信息和出版規范。書評可以引導讀者的消費傾向、激發讀者購買欲望，從而反作用于出版者(擴大銷售量和范圍)。另一方面，書評對于研究及創作的作用，主要是向作者反饋讀者反映，向作者傳遞社會閱讀需要的新信息。

書評具有指導、推薦作用。書評不是簡單的圖書索引、文摘，它所評點的書，是書評作者在浩如煙海的出版物中沙里淘金得到的，是同類書中的佼佼者。它解決了當今讀者選書難的現實問題，成為讀者選書的參謀、閱讀書籍的指南。

書評往往能使讀者先入為主。一些書刊能在社會上、在讀者群中引起強烈反響，作品本身的優劣固然是決定因素，但是書評起著相當大的作用。《紅巖》、《青春之歌》、《太陽照在桑干河上》等許許多多的優秀作品能引起廣大讀者喜愛，有的甚至整整影響了幾代人，這與書評的信息功能是密不可分的。任何圖書有無書評，其信息效果極不相同，書評信息量大小對社會輿論、文化氛圍影響也不盡相同。

書評具有鮮明的時代性。書評作為意識形態領域的一部分，從來都是具有深刻的思想性和鮮明的時代性的。書評要刊載于報紙等新聞媒體上，就要有新鮮感、時代感，否則不具備新聞性的書評是不配在報紙、電視等媒體上出現的；評舊書要評出新意，要有新觀點、新發現、新角度、新開拓；書評還必須注重新科學、新觀點、新思想的發掘，給人們以新的信息、新的知識。

書評具有一定的商業性。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圖書作為商品，是由圖書具有商品屬性所決定的。書評作為帶有商品屬性的存在，也就在所難免了。如今，在許多報刊上，常有為推銷而撰寫的五花八門的宣傳廣告式書評。這些書評不僅對出版潮流、閱讀走向、出書趨勢、銷售情況等作出分析、預測和評價，而且本身也就在導讀促銷，體現了信息性與商業性的統一。但要注意，決不能使書評成為變相廣告，書評的促銷作用應與廣告嚴格區別開來，它并不是靠語言和商業技巧來招攬顧客，而是通過揭示圖書的價值，喚起讀者的購買欲，以推動圖書的發行。

二

一本書就是一個世界，一本書的書評也是見仁見智，千差萬別的。但總體而言，書評的寫作應包括閱讀、理論準備以及科學的品評三個方面。閱讀是撰寫書評最基礎的環節。通過閱讀，了解作者所處的時代環境、生活經歷及創作道路。瀏覽有關資料，弄清前人有關的評論。閱讀的重點是作品本身，在對作品進行整體閱讀、獲得總體印象的基礎上，還要對作品進行分析、推敲、思考、分析研究，進入頓悟、感同身受、獲得心靈啟迪的鑒賞階段。理論準備是書評的武器和工具。我們的書評，除了要深入學習和掌握馬克思主義觀點、方法外，還要繼承我國豐富的書評理論遺產，積極吸取國外書評理論和批評方法中的有益成分。盡管書評的方法多種多樣，但必須遵守一個原則：科學嚴肅，防止片面性。魯迅先生認為：“倘若論文，做好是顧及全篇，并且顧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處的社會狀態，這才較為確鑿。要不然，是很容易近乎說夢的。”(《“題未定”草，<七>》)顧及全篇，知人論世，是防止書評持偏狹的有效方法。

在長期的發展中，書評形成了多種模式。常用的書評模式有鳥瞰式、重點切入式、隨筆小品式、書話式等。鳥瞰式是就一部書的內容、裝幀、印刷等若干方面，展開全方位的評述。其特點是視野開闊，鞭辟入里。重點切入式，是從某一方面切入展開，不求面面俱到，以深刻透徹取勝。它避免了長篇大論的笨重與沉悶，又保持了理論深度的特色。隨筆小品式，是把閱讀過程中的思想的火花隨筆記下，稍加整理而成。這種書評模式，文筆輕倩，思緒活潑，雋永清新。書話，也可歸入隨筆小品模式，但它品位獨特，亦可自成格局。它側重于版本的考證，間或抒發讀書、覓書、藏書的心境與感悟，涉足書話的，大多是專家學者。書話綜合了中國古代以評論為主的詩話、詞話、曲話等方面的特點，“材料的記錄多于內容的評論，掌故的追憶多于作品的介紹”。

一篇成功的書評，其美學魅力涉及諸多方面，但基本可以概括為：敏銳、深刻以及個性化。具有敏銳性的書評，必須善于感受和發現常人所未發現的作品“美的特性”。一位觀察力敏銳的書評家，往往能夠透過迷霧見青天，準確把握作品真實的內涵。聞一多的《神話與詩·匡齋尺牘》，能夠不拘泥于定評，對古詩的意境之美多有驚世駭俗的美的發現。與敏銳密切相關的是深刻，是入木三分的洞察與穿透。在上世紀30年代文化圍剿的嚴峻時刻，在人們對魯迅雜文議論紛紛的情況下，唐弢的一篇書評《魯迅雜感選集序言》高度評價魯迅的雜文是一種戰斗的“阜利通”，具有最清醒的現實主義、韌的戰斗精神以及反自由主義、反虛偽精神。這篇書評犀利深刻，標志著對魯迅雜文的研究在當時所能達到的高度，直至今日仍給人以啟示。

書評要有個性化，是要求每位書評家應當形成自己獨特的美學風貌，它具體表現在語言風格以及貫穿全篇的氣勢上。成熟的書評家的語言或風趣幽默，或深沉老辣，或圓潤流暢，或瀟灑飄逸，或熱情激越，或干練明達……魯迅的書評就糅進了雜文的筆調。他為柔石《二月》寫的小序，就具有散文詩雋永抒情的意味：“濁浪在拍岸，站在山岡上者和飛沫不相干，弄潮兒則于潮頭且不在意，惟有衣履尚整、徘徊海濱的人，一濺水花，便覺得有所沾濕，狼狽起來。這從上述的兩類人們看來，是覺得詫異的。但我們書中的青年蕭君，便正落得有所沾濕，懷著熱愛，而有所顧惜，在于矜持，終于連安住幾年之處，也不可得。”(魯迅：《柔石作<二月>小引》)。

書評的氣勢表現在高屋建瓴的評析、激情澎湃的表達方式以及強烈的自信。茅盾對魯迅小說的評析，常常見微知著：“金剛怒目的《狂人日記》不同于淡言微中的《端午節》，含淚微笑的《在酒樓上》亦有別于沉痛控訴的《祝福》。《風波》借大時代中農村日常生活的片段，指出了教育農民問題之極端重要，在幽默的筆墨后面跳躍著作者的深思憂慮和熱情期待。《涓生的手記》則萬丈深淵，表面澄靜、寂寞，百無聊賴，但透過此表面，則魚龍變幻，躍然可見。……《故事新編》八篇亦各不相同：《補天》詭異，《奔月》雄渾，《鑄劍》悲壯，而《采薇》詼諧。”這則書評，信手灑脫，于不經意間，竟能準確地概括出眾多篇章的藝術風格，文筆婉轉流暢，透露出一種舉重若輕、游刃有余的逼人氣勢。李健吾在30年代寫下了一組關于巴金著作的書評，也十分精彩，“《霧》的對象是遲疑，《雨》的對象是矛盾，《電》的對象是行動”。面對如此精辟的斷語，巴金發出由衷的贊嘆：“你流暢的文筆，一瀉千里，叫人追不上……”

三

書評作為一種文體，其存在價值是顯而易見的。書評寫作不是一件簡單容易的事情，而是極有難度的創造性工作。特別是在現代圖書業迅猛發展的今天，個性化的閱讀常常會被潮流與時尚的閱讀所遮蔽。閱讀生活的多元和個性化閱讀的難以進行，使許多書評寫作者的閱讀視野受到局限，隨之暴露出的是書評寫作的淺薄與粗疏。在圖書市場“那只看不見的手”的頻繁招引乃至推動之下，刊發書評的報刊版面，開始變得越來越花哨，各種醒目的大小書影圖充滿了廣告色彩，而真正的書評文字則是越來越少了。即便是一些看似書評的文章，一旦進入閱讀之后就很快發覺上當受騙了——原來是為淺薄作品高唱廉價贊歌!而一些報刊編輯，甚至與書商進行“友情合謀”而邀請書評寫作者參與圖書出版的人為炒作。

時下書評寫作暴露出的這些媚俗和淺薄等問題，讓人對書評的存在價值產生了懷疑。要從根本上改變書評寫作的尷尬態勢，自然少不了書評寫作者與報刊讀書版面編輯的共同努力。一方面，書評家與書評寫作者應該樹立自律意識，拒絕為淺薄的作品高唱廉價的贊歌，在書評的寫作中始終堅持獨立的書評理念；另一方面，報刊讀書版面應有遠期意識，克服短視行為，不為時尚閱讀風向所左右，不斷為充滿“情趣”與“理趣”的真正書評提供足夠的版面。唯如此，書評寫作才會重新贏得應有的地位與尊嚴。

寫作書評，書評作者要懷著強烈的責任心去創作，要有社會責任感，抱著對人民負責、對讀者負責、對出版社負責的精神；要學會聽從自己內心的召喚，根據自己的閱讀體驗寫下自己的真實體驗；要有自己的獨立見解，客觀地分析評論作品，“棒殺”和“捧殺”都會產生同樣的不良社會效果；要聽命于時代，聽命于評論家做人的良知。蕭乾先生為了保持書評的純潔性，曾提出“不評贈書”的原則，就為我們樹立了絕好的榜樣。

應該看到，隨著人們的文化素質不斷提高，人們對精神生活的要求也會愈來愈迫切。這樣，書評事業在整個文化生活中的地位也將越來越重要。我們應重視和加強書評研究工作，通過書評研究、管理和實踐，形成出版、讀者和作者間良好的溝通系統，充分發揮書評信息功能的內蘊特質，服務于文化教育事業。

參考文獻：

1.齊世榮：《書評不要八股化》，《世界歷史》，1985(6)。

2.曹小晶：《論書評寫作》，《寫作》，2002(11)。

3.王一方：《話說書評的境界》，《書屋》，1996(2)。

4.段維：《書評本體論》，《華中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4(5)。

5.林治波：《關于書評的斷想》，《近代史研究》，1999(1)。

(作者單位：鄭州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中文系)

編校：施 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