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個月不到,我們就要畢業了,將告別學生生涯,像蒲公英的種子,散落到不同的地方,去做一名鄉村教師。校園在馥郁的槐花香氣中,流淌著淡淡的憂傷。
這天,我到教室,像往常一樣打開書包,取出課本和文具。在文具盒里我發現了一張信箋。淡藍色的,折成了“心”形。我拆開看了,是一個女生給我的。信中表白了她的愛,還約我到槐樹林中看槐花。我常收到這樣的信,誰叫我長得帥,又會寫些雜七雜八的文字呢。
看到信的署名,我笑了,竟然是她寫給我的!她是我們班最矮的女生,胖胖的,臉上長滿了雀斑。班級開展集體活動,她總是一個人呆在角落里,默默地看,很少與我們一起笑鬧。她就像荒野中一株寂寞的小草,沒有絢爛的花季,沒有撲鼻的芳香,沒有親密的伴侶,只會孤獨地生長,直至枯萎。我常在打籃球時看到她。有一次,球滾到她的身邊,我去取球,她將球遞給我,卻不敢看我,臉上燃燒著紅霞。
她竟愛上了我,真是天大的笑話!
恰好同桌來了,我把信丟給他,調侃他說:“給你的示愛信。”
星期日的傍晚,我在宿舍里寫東西。忽然室友匆匆地走進來,對我說:“不好了,班里同學出事了!”
我們匆匆趕到出事的地點——校園后面的一片槐樹林。槐花開得正旺,一串串在綠葉間白得耀眼。槐樹林旁的一汪池塘邊,躺臥著的是她。
她被人從池塘中打撈出來時,已經溺水很久了。她身上穿著一條美麗的花格裙子,那是青春的裝束,可飛揚的情懷卻從此戛然而止了。
她的右手握著一把水草,那是對生的渴盼,但和災難來臨的兇猛相比,顯得太纖弱了。她的左手攥著一張紙片,被人費了好大的勁才從手里拿出來。是什么,竟讓她在死亡面前也不愿撒手?我們好奇,傳閱著那封信。碳素的字跡仍然清晰,信的主人讓她馬上到槐樹林中等他,末尾竟署著——我的名字!
那個雨后的下午,她收到“我”的信后,在第一時間歡快地奔往槐樹林。在那個必經的池塘邊,雨后的青草又濕又滑,她一腳踩下去,就那樣滑落了她年輕的生命……
但她肯定不知道,她對我的愛已被我輕易地丟走了,在短短的幾天里,我已將她的情意忘記得一干二凈。那信并不是我寫的,而是同學們導演的一場惡作劇。我不知道,她收到信后是怎樣的欣喜與雀躍,而那美好的期冀又是怎樣如同五彩的泡泡,一個個次第破滅的?我也不知道,她在失足滾落到池塘的一瞬間,內心會涌動怎樣的情緒,是牽掛,是憤怒,還是憂傷?
畢業后,我成了一名語文教師,和青澀的年紀打交道時,我常在學生們的日記后面寫下下面一段話,作為批語:
請尊重青春、尊重生命,面對燦爛的她們,不是漠然走開,而是俯下你的身子,傾聽及欣賞。就像面對滿樹的花朵,給予發自內心的贊美。她們需要的不會太多,或許,僅僅是你,留意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