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遷新居,丟棄了許多舊衣物舊家具,卻有幾個電話機難以割舍,便像古舊的線裝書和名人字畫那樣,收存于我的書齋之中。這些電話有三十年前的手搖式、轉盤式,二十年前的二哥大、大哥大,十年前的BP機、小靈通。我對這些東西很有感情,一看到它們就會勾起三十年來的諸多往事。它們是一段失去了聲音的歷史,保留了孑遺的文化,見證了三十年來神州大地風起云涌的滄桑歲月。
三十年前,中國人對共產主義幸福生活的向往是那么具象且微不足道,提出的。號就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似乎住上了樓房,用上了電燈電話就是共產主義了。在這三大目標中,最為“奢求”的愿望是能夠擁有一部電話機,因為在計劃經濟時代只有國家行政事業單位和極少數企業單位才有資格安裝,僅以資中為例,這是個百萬人口的大縣,解放初期全縣才24部電話,六十年代“發展”得最多的時候也只有174戶,七十年代有302戶,連堂堂的縣政協想安一臺都要寫申請,由縣長親自出面打招呼才能得到落實。直到八十年代政策放寬了,除了機關單位之外,一些比較重要的廠礦企業和少數鄉鎮也可以安裝電話了,全縣也只有1010戶,還包括了18家省屬廠礦。
那時的電話叫磁石電話,形狀有點像明朝人戴的官帽,機身邊有個手柄,使用時搖動手柄,接通總機,報上你要聯系的單位,話務員將插頭接上,才可以通話。這種電話的好處是不用死記硬背電話號碼,但容易出錯。九十年代我在火柴廠當廠長,經常都會聽到“喂喂,你是火葬場嗎?”這樣的呼叫,原來是總機的話務員聽錯了,將火葬場聽成了火柴廠,使得我這造火的工廠大觸霉頭,年年虧損,資不抵債,最后不得不轉賣給一家房產公司。一位愛寫打油詩的朋友同我開玩笑說:“李鴻章賣了國,是賣國賊;你賣了!就是賣廠賊。”我委屈地說:“不能怪我,只能怪郵電局那該死的話務員,是她把我們的工廠葬送了。”
八十年代末期,資中電話機升級換代,由載波電話取代了磁石電話。這種電話又叫“轉盤電話”,話盤上一邊是電話耳機,另一邊是個備有十個小孔的圓盤,孔中有1到0的十個數字,使用時將手指伸入小孔,撥一個數字鍵盤就要轉一下,發出“絲絲絲”的響聲,然后又撥第二個數字,連著撥轉四下,就將對方的電話接通了,很方便。那時資中的電話號碼是四位數,火柴廠的號碼是2356,很好記。從那之后便再也沒有人將火葬場的電話打到火柴廠了。
磁石電話被轉盤電話淘汰了,我卻舍不得拋棄,因為它還有一個鮮為人知的用途——可以用來打魚。打魚的方法是在電話頭上接一根銅絲,丟入江水中,然后使勁地搖動手柄,就能產生一股足以置魚兒于死命的電流,將那些黃辣丁、爬石子、鯰巴啷一類的無鱗魚搞得暈頭轉向,一個個翻著白白的肚皮冒出水面,任人捕捉。我愛游泳,就順便將這“秘密武器”帶上,擊了很多魚,改善伙食,我的雙下巴就是那時魚兒吃得多長成的。
轉盤電話只“轉”了一年多,又被另一種更加先進的程控電話所取代了。這種電話又叫數字電話,話盤上左面是話筒,右面是數字鍵,使用時像彈鋼琴那樣彈擊鍵盤上的數字就行了。這時的電話號碼由四位數升到了五位數,安裝電話的戶數比八十年代多了一半,但只限于單位,老百姓私人安電話的一個都沒有,于是便出現了“偷話”的現象,個別貪圖小便宜的人舍不得出錢去打公用電話,而是偷打公家的電話。為了防止這種“偷盜”行為,有些單位便用冰鐵板板做了個電話盒子,盒蓋放話筒的地方是敞開的,外面有電話來提起耳機就能聽到,但是右面的數字鍵盤卻是用冰鐵板蓋著的,上了鎖,只有兩三個頭兒才有鑰匙開啟使用。
1992年召開了“十四大”,電訊事業加快了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的步伐,打破了門戶觀念,連私人都可以安裝電話了。但是很貴,安裝一部要四千多元的初裝費(單位安裝則要七千多元)。后來為了鼓勵私人安裝,降為三千多、二千多、幾百元,進入新千年,的2002年甚至只收八塊錢的工料費,這就使得一般的老百姓都能使用了。“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多大的變化啊!
老百姓的電話機就不用“防盜盒”了,而是用的電話罩子,猶如給話機穿了件漂亮的花衣服,“不使惹塵埃”,十分愛惜。
程控電話問世不久,又出現了一種BP機。這種機子的功能是隨便你走多遠,要打電話找你的人只要撥打你BP機上的號碼你就知道了,所以又叫尋呼機。買一個這樣的機子最初要2600元,除了少數公事人由單位上配置以外,只有極少數的“萬元戶”才用得起。后來降到一千多元、幾百元乃至幾十元,使用的人就多了。與此同時,又出現了“二哥大”、“大哥大”電話機。“二哥大”比座機的話筒還要長大一些,沉甸甸的握在手上,很像電影中高聲呼喊“我是長江!”“我是黃河!”的步話機,但性能優越得多。“大哥大”性能更好,比“二哥大”略小一點,可以掛在腰桿上,脹鼓鼓的,像掛了一把左輪手機,挺是威風。這種話機要三萬多元一部,只有極少數的大老板才玩得起,但是卻有些窮光蛋也要瞎湊熱鬧,塞些爛報紙、葉子煙在腰包里,冒充大款,令人肅然起敬。1995年,資中召開黨代會、人大會和政協會,郵電局便向各位代表發票,優惠安裝座機和售賣各種話機,幾天時間就新裝了電話機1000戶,賣出BP機200部,預訂了大哥大40部。在教師節的時候又為教師安裝了座機130部。當年全縣的城市電話達到了4475戶,農村電話1762戶,BP機942個,大哥大138個。我是政協委員,領到張優惠卡,只花了100多元就買了個BP機,機身上有條銅鏈子,我便像胡適先生佩掛懷表那樣,將鏈條掛在衣襟上,BP機放入衣袋里,鏈條吊在外面,閃悠閃悠,金燦奪目,一旦見到美女,我就斯文之極地掏出來撥弄炫耀,可是美女們并不為之動容,有的還漫不經心的樣子,取出小靈通,一下就把我比下去了。
小靈通是數字程控交換機開通的一種新型話機,比起大哥大、二哥大,方便實惠多了。與此同時,手機也閃亮登場了。
手機是電話世界中的新秀,它的功能是任何話機都無與倫比的,并且價錢也不是很貴,幾千塊錢就可以弄到,但上市之初為數不多,很緊俏,一度時期竟然成了識別一個人是否脫貧致富的標記。1996年內江市作協在資中召開筆會,文朋詩友共有50多人參加,擁有手機的卻只有十來個人,資中是東道主,卻窮斯爛矣,一部手機都沒有,在那幾個頤指氣使的“貴族”面前,顯得人都要小個一些,丟臉啊!
為了撈回面子,我向《龍門陣》雜志預支了一筆稿費,發狠買了個摩托羅拉。這小東西真神奇,可以走遍天涯,漫游全國。還具有發收信息、查看時間、儲存資料等諸多功能。我學會了在手機上發短信,每年三八婦女節我都要向女同胞們發一條溫馨的甜言蜜語討好她們。我還經常收到中了大獎的信息,雖然知道是假的,也很開心。最近我收到的一條短信是這樣說的:“手機的計算器有個功能,用24000除以96就會顯示出你的名字。”我連忙算了一通,得到的數據是250。原來我是二百五!
我現在用的手機是諾基亞,很堅硬結實,經常掉到地上都若無其事,撿起來照樣使用。我老婆也有一個,是國產的,叫什么波導,每個月的話費都要我出。現在日新月異,有的手機可以像照相機那樣用來攝影,還可以在上面收看電影電視,老婆眼饞死了,扭著我也給她買一個,我才不干哩!我發誓:寧當王老五,不當二百五!
三十年來,電話世界從座機發展到手機,從座機號碼的4位數發展到7位數、8位數,從幾十臺發展到現在的十多萬臺,手機則普及到了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人群,真是瞬息萬變!然而萬變不離其宗,它的“宗”是人類社會的發展進步,是中華民族改革開放三十年在它身上折射出來的燦爛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