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為一個不識時務的作家,他以批判者的方式深愛著自己的祖國,卻不為當時的政權所容。他對社會的理解和感悟沒有惡意,卻又總是在不經意間成為反叛勢力的代言人。
上世紀二十年代,一個名叫別拉諾夫的俄國犯人逃到英國,將自己在索洛維茨島監獄的經歷寫成一部書,揭露了那里地獄般的生活。有關方面大為惱火,決定請高爾基前去視察,以駁斥這本書的言論。接到通知,監獄方面立即弄虛作假,試圖掩蓋真相。等到高爾基到來后,一切準備妥當。高爾基先后參觀了犯人的監舍和食堂,贊不絕口。又去了兒童教養院,看見孩子們穿戴整齊,也很滿意。可就在這時,一個名叫伊利諾夫的男孩突然說道:“高爾基,你看見的是假的。”男孩把真相告訴給高爾基,大作家聽了淚如雨下。在他離開后,男孩就被槍斃了。而回到莫斯科的高爾基,很快就發表了一篇《索洛維茨島:犯人的天堂》的文章,把島上生活描繪的猶如天堂……
這是索爾仁尼琴對高爾基的揭露。
不能因此認定高爾基是沒有良知的作家。至少可以這樣理解,在強權專制的背景下,一個思想者的獨立思維很難成為敘述性文字。或許,高爾基有他自己的無奈。
當然,索爾仁尼琴不是高爾基,也不是法捷耶夫或肖洛霍夫。作為一個不識時務的作家,他以批判者的方式深愛著自己的祖國,卻不為當時的政權所容。他對社會的理解和感悟沒有惡意,卻又總是在不經意間成為反叛勢力的代言人。因此,西方社會認為他是“追求俄羅斯文學不可或缺的傳統時代所具有的道德力量”,將1970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他。雖然迫于當時的形勢,他沒有前往斯德哥爾摩領獎,但他三年后在巴黎出版的《古拉格群島》,終于還是突破了當權者所能容忍的底線,被剝奪國籍,驅逐出境。
不只是《古拉格群島》,索爾仁尼琴的每一部作品都會引來諸多爭議,只是《古拉格群島》對列寧和斯大林時期蘇聯法制歷史的精煉描摹,更集中地展示了鐵腕統治對人性的蔑視和摧殘。
一部文學作品能給社會帶來怎樣的撼動?作家本人不一定清楚。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的一次民意調查顯示,有48%的俄羅斯人希望索爾仁尼琴回國擔任總統,這大概更是他本人不曾想過的。然而,作家畢竟是作家,作為一個關注俄羅斯民族命運的老式知識分子,索爾仁尼琴抨擊過斯大林主義和勃列日涅夫的社會主義,也毫不客氣地抨擊收留他的西方制度,甚至同樣不客氣地抨擊邀請他回國的葉利欽及其權貴。但如果把一部文學作品和一個政權的安危聯系起來,顯然是缺乏對一個體制漸變過程的理性分析。
作家的職責就是對現實投以批判的眼光,僅此而已。
事實上,這世界從不缺少對現實投以批判眼光的作家,但他們的膽略及韌性多不及索爾仁尼琴。在逃避現實或迎風買好的同時,他們是一副愜意的樣子,甚至可以嘲笑某位同行的一意孤行,而在內心深處,他們又對這樣的同行充滿敬畏。
死去的索爾仁尼琴也值得敬畏。正如他在《古拉格群島》開篇語:獻給沒有生存下來的諸君,要敘述此事他們已無能為力。
為無能為力敘述的人而敘述?
是的,索爾仁尼琴還在這樣做,盡管他已經不在。